對她來說,住在楊府裡,沒有人前人後之分,隻有人前,端得久了,便養成了一言一行都乖巧守禮的模樣,仿佛成了她性格的一部分。
歸晚明白,這禮教嚴謹與禮教森嚴,不過是一字之差,而自己就是在這樣的禮教之下耳濡目染成長的,至于自己的本心是什麼?
如今想來,大約是守一人,過一世,在坊間安安靜靜地過個輕松日子。
然而她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命。更何況生逢亂世,何來輕松?
如今嫁往北地,做舅父和皇帝的提線木偶,說她是心甘情願的嗎?當然不是,但若說她被逼的嗎?倒也不全是。
若非沒有那個夢境,也許她不會這麼快認命。乳娘以前說過,人有時得認命。可她其實不甘心認這個命。
就算是盤古立世就有的河流,也還有改道的時候呢,即便不改道,每條河流還有支流呢,正因為此,每條河流才有不一樣的廣闊。人也一樣,不争一争,還真被圈在甕裡被人魚肉。
歸晚時下心裡在揣摩這位陸大人。他言必稱奉節度使之意,想來确實是那處月雄的忠臣,但她也聽出來,其實這處月雄壓根并不在意自己,隻是這個忠臣在替他周全罷了。
她倒也沒什麼難過或者遺憾的,畢竟自己的舅父都甯願推她入坑,也要成全他與南朝的陰謀,更何況是被舅父處心積慮算計的處月雄了?人家不待見自己是天經地義,而自己也同樣不待見那節度使。
隻是她心裡還存着兩件事,一個是鳴翠,一個是表兄。她總要試一試。
“我聽說朝廷軍要來駐守潞州,可有此事?”她希望打探出點什麼。
陸詢可是個老江湖,面上端着永遠的和氣恭謹,但是心裡面明鏡一樣,怎麼可能被個丫頭給套出去話呢。
“郡主要打探軍務,下官本該知無不言,隻是陸某乃一介文官,所知有限,據某所知,眼下尚是由河東軍駐守潞州。”
歸晚心裡道,這人還真是個老狐狸,行事嚴謹到,你摳不出一句有用的話來。但是她也不怪,畢竟人家是職責所在,就是在相府,女眷也是不能随意打探國事軍事的。
于是她解釋了下,“多謝陸大人告知。歸晚本不該問及軍事,隻因當日我的婢女和嬷嬷皆在混亂中失散,連日來又沒有任何消息,我是想着或許朝廷軍那邊會不會有消息?”
陸詢道:“郡主放心,使相已經派人四處尋找送親隊伍的下落。至于消息,潞州這邊一直與朝廷軍互通有無,一旦有消息,下官一定第一時間前來告知郡主。”
歸晚還能說什麼,隻得緻謝,“如此就麻煩陸大人了。”
“不麻煩,下官職責之内。”陸詢逡巡了一會兒,起身告退,“陸某叨擾有些時候了,郡主歇息吧,下官告退。”說着已經行了禮。
歸晚還有話想跟他打聽,奈何陸大人這就要離去,她心中矛盾再三,終于在陸詢快要踏出門檻時,喚道,“陸大人,留步——”
陸詢回身,見小郡主一人站在那中庭中楚楚一人,單薄的身形越發顯得形單影隻,适才還端得沉靜從容的小郡主,這會兒面上竟有些忐忑和焦慮,顯然心裡存着話要說。
想起小郡主是宋侯遺孤,早些年他在先王帳下做小官時,曾見過宋翊兩面,當時那宋翊可謂是名門之後,俊逸風流的年輕将帥,隻可惜娶了楊世安之妹,效命于賊,落了個家敗人亡的下落。世事無常,陰差陽錯,如今宋翊的女兒嫁往北地,還是自己的主公,陸詢自己也有兒女,此時這心裡多少有些感慨。
“郡主還有何吩咐?”他拱手問。
歸晚咽了下唾沫,這話确實有些難以出口,但是她還是硬着頭皮問了出來。
“昨日那位将軍,大人可知他姓氏名誰?”打聽一個外男,擔心被誤解,她又解釋,“昨日匆忙一見,忘記了問。”
陸詢猜到過郡主當日并不認識節度使,不過他覺得二人相認的事,最好不勞他這個局外人點破,于是略作沉吟,故意問:“他沒和郡主言明?”
歸晚搖了搖頭,想到那日二人交談的内容,又自言自語道:“他應該不曉得我是郡主吧。”
陸詢頓了下,打斷道,“郡主所言的那位将軍,好像姓李。”
歸晚點了點頭,“原來是李将軍。”思忖了下,又疑惑道,“大人得知我的身份,是否是那李将軍告訴您的?”
陸詢一時怔住,這話要怎麼個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