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先生身體不适,可否不跪着說話了。”
不知為何,即便所有人都該跪皇帝,但他看不慣段懷容那樣跪着答話。
段懷容身上,有股子與萬物平生的氣質,若讓他居于誰之下實在太過違和。
“啊…”小皇帝怔了怔了,随即道:“段先生請起。”
段懷容其實早就适應了以各種姿态和各種人講話,與他無利無害也便無關痛癢。
可現在還是為秦獨的維護而悸動。
他謝過小皇帝後起身,向呂伯晦的方向看了一眼,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呂伯晦有意收買他。
段懷容清楚地讀出了那神色裡的拉攏。
想來也是,堂堂太傅定然覺着拉攏一個無名無位的書生易如反掌。
但段懷容知道,這樣的接近并非看中了他的才華,而是純粹想惡心段秦獨,呂伯晦哪會眼睜睜看着秦獨有左膀右臂。
他笑笑,既然有意拉攏,那便說不定是誰利用誰了。
兩人目光短暫的交彙,而後各自饒有意味地錯開。
這時,一沉穩厚重的聲音自呂伯晦身後傳來,徐徐問道:“嶺州長史段家的公子?”
話音落,一身面相寬厚,體态端重的老者自後方上前一步,這才為衆人所觀。
段懷容雖不認得,卻聽剛才榮禮說過,是小皇帝個太傅太師一起來的。
那這位,想必就是太師邱垚了。
“是。”他俯首答着:“晚輩是嶺州段家子弟。”
秦獨從嶺州帶回來一個公子,想必從冀州大營開始就傳遍了,朝中這些耳聰目明的高位者,又怎會不知。
邱垚年逾六十,身體早就不怎麼好了。想來都是早年為國過分操勞,一點點累積下的病症将人壓垮了。
他清了清嘶啞的聲音,和藹卻令人敬畏:“段越是你什麼人?”
邱垚說話時,呂伯晦傲慢地将人瞥了一眼,而後自顧偏開眼睛不做細聽,明顯輕視之态。
段懷容答道:“父親。”
自從出生起,他的身份從未被擺在台面上講過。
他心空了一陣卻又暗笑,猜測自己父親若知道此情此景,會不會一改态度,将他奉為光耀門楣的長子。
不過,那些都從來都無所謂。
邱垚上下打量後,頗有意外之色,應當也是第一次聽說段越還有這樣一個兒子。
段懷容從容正色而立,接受在場所有人過觀察或審視。
丞相曹重、太傅呂伯晦、太師邱垚,朝中三足鼎立之首他都見過了。如今就連小皇帝,也立在面前。
他一點點從當初那方庭院走出來,走到了完全不一樣的天地了。
可他卻知曉自己并非是見到了陽光,而是步步逼近暴雨漩渦。京城、朝堂,都比段府的庭院要廣闊,也要險惡。
“侯爺傷勢如何?”小皇帝還關心着秦獨:“可要朕宣太醫來看看?”
“不必了,多謝陛下。”秦獨拒絕得幹脆。
小皇帝或許是在秦獨這裡吃閉門羹吃習慣了,又或者自來沒什麼實權從不強求某事。
這會兒竟也沒再說什麼,一副逆來順受的樣子。
隻這短短一柱香時間,段懷容已經能将朝中局勢看個大概。
表面上安穩的朝廷,其實内裡早已經分崩離析。
小皇帝和太傅又真情假意地關懷了會兒,說的都是冠冕堂換的話。唯獨邱垚不聲不響地替秦獨拉了拉大氅。
段懷容看在眼裡,也能對秦獨與他們的關系略知一二。
待幾人走後,秦獨順了大氅坐在椅子上,饒有意味地打量了段懷容,一副沒什麼好心的樣子。
段懷容回身見這樣的姿态和目光,不由得愣了愣,也還以同樣的神色:“怎麼?”
“哼...”秦獨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輕輕挑了眉尾:“太傅給你說了那麼幾句好話,你就謝謝人家。本侯又是救你,又是關心你,也沒見你道謝。”
段懷容輕吸了一口氣,總覺着這話裡怎麼一股子陳醋的酸味。
“我那一箭也救了侯爺,侯爺不是也沒與我道謝?”他學着那語氣,字裡行間也是拈酸吃醋的口吻。
不知怎的,兩人都試探着打破一些邊界,開始用一些過分親昵的語氣和言語。
隻要不實打實與人接觸,在言語上秦獨可謂是如魚得水,他向前探了探身子,松敞的裡衣和胸膛從大氅縫隙裡若隐若現。
“小段先生想讓本侯怎麼謝?”他笑着偏了偏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