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客廳了沉默了一會兒,隻剩下段越愈來愈急促的呼吸。半晌,他終于忍耐不住,猛地揮手砸下桌面上的碗筷。
“逆子!”他面色鐵青地咬牙怒罵着,卻又不敢太過放聲:“不知廉恥的逆子!”
北安侯有什麼樣的名聲,朝中人盡皆知。現在這樣得勢,他甚至能想到這個逆子那些不堪的日夜。
趙蘭慧拈酸着添油加醋:“瞧那個狐媚樣子,真是把段家的臉丢盡了。”
一旁的段壞煜鄙夷道:“以前總覺得他木讷不善言辭,卻沒想到有這樣勾引人的本事!北安侯的眼睛都快嵌在他身上了。”
說着,他譏諷一笑:“說來也不奇怪,他以前都同小厮苟且,早就不顧什麼臉面了…”
母子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段越怒火更盛,厲聲道:“都别說了!還嫌不夠丢人?”
房間裡彌漫着怒氣,将黑夜裡的氣氛壓得更低。
通往西跨院的路,段懷容再熟悉不過。他垂着目光,走在熟悉的石子路上,神色沉沉。
今晚他聽了無數次秦獨喚他懷容,每聽一次,他的心跳便強烈幾分。
他看向身邊的秦獨,竟貪戀今晚的過分親密。
那道小門上挂着明亮的燈籠,看着是剛剛才換上的。由小門往裡望去,也能望到燈光點點。
這和他記憶中昏暗蕭索的西跨院大不相同。
秦獨偏頭看了看身邊人,從那神色裡察覺些觸景生情。
他又何嘗不是呢。
去年的冬夜,他就是在這條路上,看到了門下昏黃燈光裡的暗影。
那時的段懷容還與他毫不相關。
“你不必進去了。”段懷容叫住了要進門的小厮,而後擡手索要提燈。
接下來的這段路,他不希望有人跟随。
小厮諾諾把提着的燈籠送過去,而後恭敬立在一旁,不敢再往裡走。
段懷容跨過了小院的門,将燈提再兩人之間,照亮兩人腳下的路。
待離那些小厮遠了,秦獨開口低聲道:“去年冬夜,你就是在這裡偶遇我的。”
他将“偶遇”二字說得重音,别有意味。
段懷容笑笑:“若不搏一次,我現在還在這方小院裡,看這些的花草。”
兩人走在小路上,如同第一次一樣,沉默了一段路程。
隻不過這次沒有先後,而是并肩行着。
月色溶溶,四周花木長了新葉,在微風影影綽綽。
又到了岔路口的地方,兩人不約而同地停住腳步,望向對方。
“當時侯爺帶我走,是以為是段家送我出來的,侯爺想着我能成為與段家合作的籌碼。”段懷容換回了侯爺的稱呼,回憶着當時。
故地重遊,有些熟悉的感覺又浮現。
乘着月色,他向前一步貼近望着秦獨。眉目間依然清風如許,隻是眼神中沒有當時直白的炙熱。
突然的臨近和近在咫尺的淺色眸子,令秦獨刹那心跳停滞,而後開始加速跳動。
段懷容淺笑着:“現在,侯爺知道了我跟當時不是因為仰慕,我也并非能拿捏段家的籌碼。”
時隔五個月,單薄青衫換錦衣,他面容也更襯月色的靜谧,有朗朗之态。
他向前,目光從秦獨的鼻尖遊走到那雙深邃的雙眼,而後便停住。
兩人呼吸,能在春風裡交纏。
在這樣的目光下,秦獨恍然覺着一陣麻熱從後頸處蔓延至脊背,讓呼吸不那麼順暢。
淺色的眸子裡流動着月光,流動着他的倒影。
或許是因為春夜萬物生發,他心底癢癢似有萬千嫩芽破土。此刻沒了冬日的寒風,渾身都軟熱。
他微微收了收下颌,不敢太過直視。
段懷容笑着,悠悠道:“如此,侯爺還會帶我走嗎?”
他相信,秦獨絕不會因為那些事,把他留在這座荒蕪的院子中。
這一問,刻意模仿了初見時的語氣,在确認一份初見時不曾有的心意。
同樣的院子,同樣的岔路口,同樣朦胧的月色…
兩個人一樣地四目相對。
隻是這次,秦獨眼中抑制不住地翻騰,心中悸動得呼吸都不甚平穩。
清泠的聲音和月色下的面容,以及隐隐在他鼻尖擴散的呼吸,都刺激着他的每一很神經。
他暗暗在衣袖中握緊了拳,手臂緊繃。
直至此刻,他才清晰地感觸到,原來他們第一次相見時,自己是那麼冷靜。
甚至還能有那樣放浪舉動。
一樣的時間、一樣的地點,一樣的人,一樣的問題…
可他的心,早已經不是當時那顆心。
也是此刻,他無比清楚地發現,原來他對段懷容動心得這麼明顯。
半晌,他勾結滾動一瞬,輕眨了眼睛拉回自己的魂魄,聲音低低道:“那時候不會…”
說罷,他深刻動情地望着段懷容,一字一句道:“但現在會。”
他在訴說今日之心已非昨日,他期待自己的動心,那怕能被察覺一兩分。
“為什麼?”段懷容追問,語氣确平和。
初次見面的時候,是秦獨這麼問的他。
這次換作秦獨來答。
他屏住了呼吸,腦子裡亂做一團亂麻,無法将心底那些情愫整理出個所以然。隻知道,他好像抛不下眼前的人了。
沒有任何回答,他沉默着。沉默裡有着動容與炙熱。
可段懷容卻得到了一個明确的答案。
有些時候就是這樣,情不知所起,話不知所言。
秦獨總想給個答複。他望着段懷容那隻握着提燈燈柄的手良久,深吸一口氣緩緩擡手試探。
一點點接近,指尖有着不确定的微顫。
他心跳得疾速劇烈,連耳中都是自己脈搏的聲音。
段懷容就這麼等着。
那隻手觸到他的手背,慢慢滑動覆住他的指節,最後完全将他的手握住。
一個比一個第一次見面收斂太多的動作,卻有着無可比拟的強烈心動。
這次段懷容依舊沒有躲避。
他被那雙溫暖的手握得心安,就像聽到了那一聲聲“懷容”。
“我替你提燈。”秦獨話音裡,摻雜了多半的氣聲,似在壓制着快要迸出的洶湧情感。
他從那隻手裡接過了提燈,将與他心跳一起顫動的燈光照在兩人身前。
提燈是借口,被握住的手才是心照不宣的答複。
段懷容低頭笑起來,隐隐藏着欣然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