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與秦獨周身的狂傲很違和的細碎悲傷和小心翼翼。
他從不逃避直視任何戲谑或者暴戾的眼睛,可現在偏偏無法看那雙波瀾湧動的眸子太久。
“我不會的。”他聲音淡淡的,像是一把傘擋住那些細雨。
“我已經不再是段府百無顧忌的公子。我是北安侯軍師,是太學先生,更是太師口中的才俊。”
“人在不同的境地,便要做不同的事。”
現在的他,不适合再用那樣為人談資的手段了,況且也必要。
秦獨的心終于安穩下來,能正視面前的人,将心底的一團亂麻暫且擱下。
他承認,自己已經開始在意段懷容的一切,情緒開始不受控制地跟随着段懷容變化。
這是已經動心的信号。
他一遍又一遍回味着剛才的每一句,試圖用更進一步的親密,來疏解心底密密麻麻的痛癢。
“懷容…”
他鬼使神差地地又喚了一聲。
是一次試探。
試探他自己,也試探段懷容。
這一聲,在靜谧的夜晚和辘轳的車輪聲中格外動人心弦。
段懷容未應,但是忽然握緊的手指,已然替他答複了這一刻不同尋常的情緒。
他知道,本沒有什麼話要說的。
“嗯…”
這是他第一次不考慮前因後果及目的地回應一個人的呼喚。
兩人都沒看對方,視線定格在昏暗那車裡的某一角,任某種情感滋生蔓延,直到一顆心被完整地包裹。
……
後幾日,慶州不斷有戰報傳來,情況愈加不好。
雖說有魯潛覆率兵禦敵,但遊族的進攻過于迅速猛烈,實在是難以抵擋。
段懷容縱觀局勢已然能斷定,定然還要丢下幾城。
邊疆之地鞭長莫及,他現在能做的,是盡快将朝中與遊族細作聯通的内賊除去。
為此,他特意在清晏樓見了中郎将任滬。畢竟京城十六衛多與兵部打交道,耳目能通暢些。
“你平常與兵部兵器署司丞王麟可熟悉?”段懷容問着。
任滬答道:“算不上熟悉,但能說得上幾句話,多是公務上的往來。”
段懷容道:“找個熟絡的探探底細,再安排人監視着,看他如何與遊族聯絡。”
“好。”任滬應着。
一旁的沈花蹊見兩人正事說得差不多了,輕搖着小扇悠悠道:“清晏樓這兩月有小三千兩的盈利,段先生打算如何處置?”
段懷容笑笑:“沈姑娘經營得當,自然是全數交由姑娘處理。”
“當初開清晏樓可花了北安侯不少銀子,不打算還回去些?”沈花蹊看熱鬧。
段懷容順勢打趣道:“等侯爺讨債再還也不遲。”
說笑完,他又認真計算:“這些銀子,一半拿去救濟貧苦百姓,一半用到嶺州義軍上。”
“近些時日慶州不安生,讓樊無期派人過去,以嶺州義軍的名号援助百姓,并招攬有志之士。”
放眼曆朝曆代,能托起一個王朝的,從來不是王侯世家更不是皇位上那一個人。
而是千千萬萬的百姓。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他要讓嶺州義軍成為百姓眼中救世神兵,嶺州義軍将百姓救起,他日百姓也會讓嶺州義軍所向披靡。
這些銀子,剛好能用于嶺州義軍發展壯大時的開銷。
忽的,門被敲了敲。
段懷容透過光影,認出了是彭傲雲,于是讓人進來。
“先生。”彭傲雲已經比來時高了一個頭,看着身強體健:“太妃娘娘口谕傳到了侯府,請您進宮。”
段懷容呼吸緩了一瞬,一股捉摸不定的擔憂又漫上心頭。
宣他進宮的太妃娘娘必定是秦獨的姐姐,端午當日未曾說開的病情,要在今日一探究竟。
“好。”他應道。
他不知道會聽到什麼,隻盼今日診治之後,能有什麼方法救一救秦玥瀾。
那樣一位向陽自由的女子,絕不應該在深宮裡消弭。
還有,也救一救秦獨。
他現在同秦玥瀾一樣,不敢讓秦獨知曉這件事。因為這個獨行十年的人,已經經不起再失去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