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這裡!好好看看!”秦獨嘶聲怒喝。
魯潛覆仰頭時,視野裡是倒映的高大石碑,其上白绫翻滾卷動。
他的脖子滲着血,胸口骨頭碎了一般窒息。眼前明一陣暗一陣,那座石碑晃動,仿佛頃刻便要倒塌将他砸碎。
“不要!”他嘗到了厲害,慌張失神:“你放開我!秦獨你造反!”
秦獨劍刃因憤怒抖着,雙眼布滿紅絲:“這道碑,是祭奠因你虛榮功名而死的兩萬三千将士的!”
“你知道這次一戰,大魏又死了多少将士嗎!”
他快把劍刃割進魯潛覆的喉嚨。
魯潛覆大口呼吸着,恐懼着想要掙脫,可奈何不能移動分毫。
他便隻能被壓在石碑的陰影下,渾身顫栗。
段懷容冷目,但已然揪心,因為秦獨的狀态實在不對。
秦獨凝視着嘔血的人,字字如刀:“這一戰,因你貪功冒進,緻使後方失守。丢了半個慶州,折了六千八百将士!”
此言一出,圍觀的士兵皆一身寒意,甚至有人眼中也騰起相似的怒意。
“今天淩晨,先鋒率部出城禦敵,你卻反鎖城門,見死不救!出城的兩千軍士,隻剩下了眼前這不到兩百人!”
秦獨說着,聲音已經哽咽。
四周如一潭死水一般,隻有白绫嗒嗒卷動的聲音。
他握緊長劍,一點一點深抵進魯潛覆的脖子的皮膚。
“視我大魏将士如蝼蟻,你又是什麼畜牲!”
魯潛覆喘不過氣,用指甲死死扣着秦獨的手,可即便扣出血來也無濟于事。
段懷容察覺事态嚴重。
若要襄國公倒台,大有許多辦法徐徐圖之,大可不必今日怒殺魯潛覆。
他想要勸阻:“秦獨…”
“你不要管。”秦獨已經很努力壓下聲音了,可即便如此,還是狠戾得駭人。
段懷容沉下一口氣,微微阖眸了一瞬。
他救不了魯潛覆了。
但要救秦獨。
他往前一步,居高臨下地審視着,徐徐詢問:“半年前慶州一戰,世子将兩萬三千将士送入敵手,全軍覆沒。”
“今日,世子又給遊族留了空子,不僅折損人馬,更将魏土拱手相送,還将大魏将士拒之城外,任由遊族屠殺。”
段懷容冷聲,卻暗含戲谑:“世子為什麼?”
魯潛覆此刻定然是說不出話的。
段懷容俯身一點,又道:“聽聞,前段時間京城裡查出遊族細作,還買賣軍事圖紙,難不成……”
他勾唇笑了笑,随後直起身來,面向衆将士揚聲道:“襄國公府勾連遊族,裡通外國、殺我魏軍,獻賣國土?”
雖然是問句,但他字字擲地有聲,說得如同判詞。
仿佛事實就是如此,不需發問。
頓時,場内一陣鐵甲兵器相碰的聲音,諸位剛從嵩城死戰的士兵已然按捺不住,竟大有沖上前之勢。
“你…胡…胡說…”魯潛覆說話時已經有氣無力。
段懷容沉穩:“胡不胡說,自由千萬将士作證。”
秦獨拽着魯潛覆的頭發,讓他仰頭看那道石碑。
“半年前我放過你一次,三個月前冀北我又放了你一次。”他壓低聲音,目色決絕。
“沒有第三次了。”
說罷,橫在魯潛覆項間的鋒刃一閃,汩汩鮮血頃刻湧出。
一道驚呼卡在斷了的喉間。
段懷容靜默,凝視着蔓延開來的血迹,心中撼然。
秦獨未眨眼,也未直視魯潛覆扭曲的面容。
手腕用力,直到長劍每一寸都刮過魯潛覆的喉嚨,沾滿鮮血。
直到血泊裡的人完全斷了氣,地上的血迹如同空中的白绫一樣蔓延。
秦獨緩緩起身,提着長劍掃視在場的所有人:“魯潛覆是本侯殺的,無論誰問起,即便是朝廷追究下來,你們也能如實說。”
“而且,像他這種人,本侯以後見一個殺一個。”他威勢凜凜,毫無畏懼。
段懷容不再看那灘鮮紅的血迹,宛若無事發生一般,面色平靜:“侯爺本是鎮守豫南的,但聽聞慶州告急,于是星夜兼程來援。”
“侯爺憂心慶州百姓,更憂心他視為手足的各位将士。今日之事,于慶州來說有功無過。但于朝廷來說,過大于功。”
“若來日朝中追究,不求各位做什麼為侯爺請命的壯舉,但願各位不落井下石。”
段懷容早已将拿捏人心的手段運用得爐火純青。
他故意說的反話,越是這樣,秦獨在他們心裡才越不可動搖。
風怒号了片刻,碑下幾百名将士陸陸續續跪了下去,鐵甲聲森嚴莊重。
他們望着秦獨,熱血沸騰的目光,足以灼透妄想壓在秦獨身上的枷鎖。
段懷容悠然垂了眸子。
他相信,隻需一夜之間,這樣的熱情便能傳遍整個慶州軍。
之後朝廷若想動秦獨,要看并州和嶺州,還要看淄州,更要顧及着由他祭奠亡魂的慶州。
秦獨已經拿到真正屬于他的鐵券丹書。
魏朝,也快失去最後一道保命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