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的裴予甯很不高興。

他沒有聽到鳥鳴的聲響。

他知道原因。

——書中世界污染物肆虐緻使環境劇變，人類聚集的城區裡幾乎失去了飛翔的鳥兒。

而尚且生存着的人類習慣了這種現象，對于生物滅絕以及氣溫極端等問題再不驚訝。

但是，這份習慣不屬于他。

他所知的一切隻是書上的文字。

迄今而言，穿越後的經曆更像是一場恍惚的冒險而非真實。

他在降臨之初就面對了不可名狀的觸手，見識到完全不同于自己世界的法則。

他的情緒沒有經曆任何過渡就被高高抛起，飄浮着不能下落。

巨大的陌生造就巨大的虛幻。

他難以确定自己是否會在這個世界長久留滞，因而心底深處延伸出許多隐秘的期望。

比如說生日結束前他的爸爸微笑着出現，告訴他一切都是編織出來的夢境。

然後他告訴爸爸這個夢并不太好，除了得到一隻好捏的章魚外沒有任何收獲。

夢醒之後他發現自己依舊睡在熟悉的小木屋裡，窗外是叽叽喳喳叫來叫去的鳥群，陽光把它們的羽毛襯托出絲綢的質感，光滑高貴。

這時候他會打開窗戶看一會兒鳥的起落和群飛，或許還有大膽的小鳥會飛到他手心梳理羽毛，盡情向他展示那華美的顔色。

……然而現實是一覺醒來他還在書裡。

……看到的也不是小鳥而是半隻和他體溫趨同的觸手怪。

小怪物不知道什麼時候爬了出來，光明正大窩在他頸窩上呼呼大睡。

裴予甯抓起觸手憤憤地捏了兩下，像是一種發洩。

小觸手因此醒來，綿軟乖巧地由他蹂躏。

【香香，不難過……】

“我不叫香香。”裴予甯嚴肅地說，“我叫裴予甯。”說着，他在小怪物腦袋上寫下了這三個字。

這樣做倒不是指望觸手怪能記得這三個字的長相，而是純粹出于好玩。

【甯……阿甯……】

“不許随便給我起小名。”

【阿甯。】

【阿甯阿甯。】

“假裝聽話是不是？”裴予甯可還記得小怪物昨天說了什麼。

他并不生氣，卻準備懲罰懲罰這個忘性大的小東西。

他輕而易舉将小怪物戳得身體倒仰暈頭轉向。

【暈暈。】

【阿甯……救救……】

小怪物昏頭昏腦，幾隻觸手也一盤散沙各走各路，向着不同的方向亂伸亂動，裴予甯就饒有興緻地看着它，看它要用多久才能恢複到靈醒狀态。

大概是失去半隻腦袋對小怪物的智商傷害實在太大，它好半天都沒回到原來的位置。

不過它一點也沒有氣餒的心思，因為它始終緊貼着裴予甯。

裴予甯感受着手上越來越緊的吸力，終于大發慈悲，親自将它撥回了原位。

小怪物僅存的一隻眼睛煥發出欣喜，裴予甯愣了下，看着它說：“真的沒有以前好看了。”

小怪物像是自卑起來，努力用剩餘的觸手遮蓋身體的斷口，然後擺出最好的姿勢給裴予甯看。

裴予甯忽然想起對着他梳理羽毛的小鳥。

“……很漂亮。”他像誇贊小鳥一樣誇贊小怪物。

小怪物的難過居然立刻煙消雲散了，親親密密地吮吸起他表示高興。

裴予甯抿抿唇，挨個摸了摸小觸手們，力道很輕。

而後他走進浴室洗漱，還順便給小觸手的玻璃杯換了幹淨的新水。

他整個人奇異地舒緩下來，從而想起一件遺忘的事。

新手任務！

他調出任務界面，面闆正中央多出一個赤-裸-裸的倒計時。

【距離新手任務結束還有：00時31分28秒】

【尚未檢測到任務完成，請宿主加倍努力！】

還有半小時……

要在半小時内使路驚蟄的魅力值下降，該怎麼辦？裴予甯竭力調動着所有的思考力，手指也下意識揉捏着小觸手怪，不僅很是用力，而且随心所欲毫無規律。

小怪物卻愈發軟了身體，細看時還能發現某種洋洋得意的味道，不過裴予甯卻沒空去觀察了。

倒計時退到30分整，系統對他做出時間提醒。

33号說過的話也在腦中重現——降低魅力度……提升黑化值……欺壓反派！

幾乎同時，敲門聲響起。

會敲他門的隻有一個人。

裴予甯需要為這個人開門，因為這個人是他的任務對象。

他想要将小觸手放回水裡，小觸手卻犟勁十足地往上爬了爬，纏在他的手腕上也躲在他的睡衣下。

算了。

裴予甯向下拽拽袖子，坐在床上讓機器人去打開門鎖。

路驚蟄站在不遠的門邊，神情一如既往溫順。他托着一個素色的銀盤，盤上是一塊幹淨疊放的毛巾。

裴予甯想，昨天他剛剛回答了路驚蟄關于“仆人”的疑問，路驚蟄就認同了這個身份，連一點懷疑都沒有。

和小觸手怪一樣蠢。

如果要給小怪物起名字，“蠢蠢”一定是他的首選。

“主人，我來伺候你起床。”路驚蟄說，“可以允許我進入房間嗎？”

“嗯。”裴予甯冷淡地應了聲。

路驚蟄走到他身邊，将托盤放到桌上，拿起毛巾想要為他擦臉擦手。

他的新“仆人”身形高大，彎下身時幾乎籠罩住他，就像成年的老虎捕獵幼貓。

哪怕老虎傷痕未消。

溫熱的毛巾貼上臉頰，裴予甯盯着路驚蟄溫馴的眼，擡手打掉了這塊毛巾。

“主人？”路驚蟄有些不安。

“你……蹲下！”

路驚蟄既不疑惑也不拒絕，聽話地蹲在了他腳邊。

裴予甯強行略掉心煩，快速思索接下來能做的事，隻是他還沒有再說話，路驚蟄竟然先一步道起歉來：“對不起，主人，是我的錯。”

低聲下氣，和神情十分相襯。

太過敏感的反應，不知道是經曆過多少次責罵，也不知道是對别人道過多少次歉。

“……錯……哪了？”裴予甯說得有些結巴，聽起來既像冷漠的逼問又像真實的疑惑。

路驚蟄沉默着，又一次說：“對不起，主人，請懲罰我……”

“當然會懲罰你呀。”裴予甯想要冷笑，聲調卻是與之相反的軟和。

“嗯。”路驚蟄似乎松了口氣。

“但我要先告訴你，你錯在哪裡了。”

“好。”

“首先，你打擾到我睡覺了。”裴予甯認真地編造起來，“其次，我說過了，不要叫我主人，不要叫這麼奇怪的稱呼。”

“好，我記住了，少爺。”

“也不要叫我少爺。”裴予甯說，“你該不會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吧。”

路驚蟄再一次沉默了。

“好！你現在錯上加錯了，居然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裴予甯鼓起勇氣施加罪名，都不太敢細想這句話的刁橫程度。

他停都不停地繼續說：“我叫裴予甯，現在去拿紙筆過來，把我的名字抄寫一百遍，一個字都不許錯。”

“嗯。”

路驚蟄離開了。

裴予甯的任務面闆沒有絲毫變化，“尚未檢測到任務完成”幾個大字牢牢地釘在上面，連暗都不暗一下。

時間還剩下十分鐘。

裴予甯将過分安靜的小觸手怪從手臂上撕下放進水裡，召喚出了3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