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予甯第一次聽到“勾引”這個詞,是從一隻狐狸口中。
當時他正在北境的雪原中行走,那是片終年寒冷,風雪永存的古老遺迹,也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在雪裡撿到了一條凍僵的蛇。
準确來說,是一個蛇類獸人,酷寒攫取了他的能量,他便不能再維持完美的人類形象,進而轉變為最弱小的幼态。
裴予甯曾經從爸爸那裡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所以對這種看上去漂亮實則陰冷的生物十足警惕。
他捧着一坨冰蛇來到山洞,用咒語生起火苗。
冰意消融,蛇的身體慢慢軟化,連尾巴尖都充盈出光澤。
裴予甯總是擔心這條蛇會做出類似于故事中的報複行為,于是将蛇的身體打成了一個結,以此減緩蛇的敏銳。
狐狸就是這時候來到山洞的。
當然,狐狸也是位獸人,不過應當比蛇強大許多,起碼狐狸沒有凍昏,并且維持着人形。
裴予甯看到了狐狸火紅色的,毛茸茸的耳朵。
狐狸不是能抵抗寒冷的生物,裴予甯猜再過一會兒他或許還能看到毛茸茸的紅尾巴。
“不要給他打結。” 狐狸的聲音很魅,“他很笨,自己解不開,會纏成一團死掉。”
“他是你的蛇?”裴予甯問。
“嗯。”狐狸将蛇抱進了懷裡,“他是我的寵物。”
“你是獸人,他也是獸人,你養他做寵物?”裴予甯第一次聽見這種說法,心中很是好奇。
他見過很多人,很多矮人,很多精靈,但都沒見過同類豢養同類的事情。
也或許是他沒有發現,畢竟他從沒去過誰的家中。
“是的。”狐狸回答他,“謝謝你救了他。”
“你虐待他。”
“是麼?”狐狸笑了,“我們都沒有見過面,你就這樣污蔑我麼?”
“如果你對他很好,他怎麼會逃跑到雪原來?”
裴予甯太熟悉這裡了,他隻在兇惡的雪原上見過兩種人:冒險家和求死者。
而且幸福的蛇現在理應在冬眠。
蛇在狐狸懷中蜷動,他看到了蛇的嗅聞與驚顫,又看到蛇的尖牙咬住狐狸的手指。
狐狸與蛇。
故事成真了。
卻又不太一樣。
“你是來捉走他的。”裴予甯明白了狐狸的真實意圖,“你放開他,他讨厭你。”
狐狸當然不會聽他的話。
再之後就是一場關于蛇的争奪。
裴予甯和狐狸都沒有占到上風,不過蛇趁機溜脫出了狐狸的掌控,落在兩人中間。
狐狸冷聲問:“怎麼?給自己找好新主人了麼?我就在你身邊,你是選我還是選他?”
裴予甯覺得狐狸的語氣很奇特,含着古裡古怪的酸氣。
蛇用行動回答了狐狸。
蛇爬到裴予甯腳邊,慢慢貼住了他的鞋面。
他聽到狐狸說:“為了離開我,你竟然勾引他。”語氣平靜,暗藏暴怒。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細說起來很是丢臉,他還沒看出那毫無魅力的細長條動物怎樣實施勾引,就被力量爆發的狐狸震到一側滾了幾圈。
而蛇當然也被狐狸帶走了。
很多天後,春日來臨,他在人類城鎮的小酒館再次遇到狐狸,還有那條蛇。
蛇面色潤澤,看來生活得不錯。
于是他懷疑自己确實誤解了狐狸。
“勾引是什麼?”他問出藏在心底的問題。
“勾引是……一種掠奪。”狐狸說,“但它有時候,會披着交換的假象,讓你以為這是樁合理的買賣。”
“就像那時候在山洞裡一樣嗎?”度過一個冬天,裴予甯見了不少人與事,漸漸懂了狐狸當時的意思。
蛇用身體勾引他,來換取受到保護的資格。
“他可沒有勾引你。”狐狸嗤笑,“他是在勾引我。”
裴予甯又不懂了。
狐狸對他說不需要懂,因為沒有用,總有一種勾引他無法預防無法抵抗甚至無從發覺。
他又問狐狸:“蛇的勾引成功了嗎?”
“當然。”狐狸有點得意。
“蛇掠奪走了什麼?”
“我的愛。”狐狸說,“他用愛,掠奪了愛。”
裴予甯将思緒回轉到現在,認為路驚蟄的行為和那條蛇……有些像。
但不完全像。
他沒辦法分毫不差參照當時的情況。
他還意識到蛇和狐狸都是心機深沉的僞裝者,說出的話或許根本不能相信。
因為還有其他的人告訴他,勾引就是你情我願銀貨兩訖的事,有時候并沒有那麼複雜。
他得做出自己的判斷。
于是他又問了一遍:“你是在勾引我嗎?路驚蟄。”
路驚蟄白了臉,自棄一般再度低了聲音:“我……你想要我做什麼……都可以……隻要……”
幾乎是變相的承認。
裴予甯接上他的話:“隻要我保護你?”
“……嗯。”
裴予甯确信了,路驚蟄就是在勾引他,卻是目的很單純的勾引。
路驚蟄隻是希望用性關系來換取他的保護。
這更像是一件交易。
交易?是有哪裡不對嗎?裴予甯心裡滑過異樣,卻又難尋其源。
見他不說話,路驚蟄默了很久,才再度鼓足勇氣追問:“你……同意嗎?”
“當然不同意。”裴予甯很幹脆,幹脆得聽不出一絲侮辱之意。
他隻會和喜歡的人發生性關系。
他對路驚蟄的身體絲毫不感興趣,有和路驚蟄“交易”的時間,他還不如去捏捏小觸手,小觸手真的很好捏。
路驚蟄松開了裴予甯的手指,猶如溺水之人放開浮木。
他仰起臉自厭地說,“我很惡心,是麼……惡心得讓你讨厭……”
“勾引失敗算得上什麼毀天滅地的大事麼?”裴予甯拍拍路驚蟄的腦袋,想讓這位反派清醒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