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你可以生氣，還可以盡情地讨厭我。”裴予甯将路驚蟄的胸膛向後推，想要與他保持距離。

“我不生氣，也不讨厭阿甯。”路驚蟄固執己見，絲毫沒領會到裴予甯話中的深意，“阿甯隻是在和我玩惡作劇，我很開心。”

“什麼呀，你這個蠢蛋。”裴予甯無奈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

“第一次有人願意和我玩，我好開心。”路驚蟄低下頭，“謝謝阿甯。”

裴予甯想罵路驚蟄笨，連玩和欺負都分不清，可看着路驚蟄不敢看他的眼眸，他忽然間就懂了。

不是分不清。

是自欺欺人。

真是的，就像個沒人喜歡的小孩。

明明在系統的口中，你那麼強大又那麼重要，沒有你他們總是大敗特敗，甚至連失敗的原因都搞不清楚。

他們将你歸結為世界毀滅的唯一變數。

你是那麼特别。

書外世界有太多的人都喜歡你。

你在自己的世界裡卻踽踽獨行。

所以被欺負也不願意承認，因為不想要再變成無依無靠的一個人。

“路驚蟄。”他下意識開口。

“嗯。”路驚蟄做錯事般盯着他的腳背，并沒有擡頭。

裴予甯剛才那句本就是嘴快，現在見路驚蟄這副樣子，倒忍不住直接踩住了路驚蟄的膝蓋。

“擡頭。”他說。

路驚蟄終于擡起頭來。

昏黃的光芒出現在裴予甯指尖，較之在黑暗中的模樣，現在的它，更像一捧跳躍的火苗。

“阿甯？”

“伸手。”

路驚蟄伸出手，裴予甯将光芒放在他掌心之上。

“你喜歡什麼？”裴予甯問。

“我不知道。”

“好吧。”裴予甯撫摸了下那團光，“對它吹一口氣。”

路驚蟄聽話地向光芒吹了一口氣，光芒輕輕地抖動起來，看上去下一秒就要重現剛才的爆炸。

“阿甯……”路驚蟄似乎有點想丢掉這團光。

“沒事，别怕。”裴予甯随意托住了路驚蟄的手背，卻像某種堅定的支撐。

光芒之中浮出細碎的彩色，裴予甯看着那團光，路驚蟄也看着那團光。

這一次，一切都有預兆。

在兩雙眼睛同樣專注的凝視下，光芒柔和地綻放，綻出一朵五彩斑斓的煙花。

路驚蟄眼瞳中映出那轉瞬即逝的彩芒，猶如狂風吹散雲霧，星辰遍灑天幕。

裴予甯第一次感覺路驚蟄的眼睛蠻漂亮的。

雖然平時看總像深不見底的冰潭，黑得連光都透不進去。

“好啦。”裴予甯大功告成地放開手也放下腳，不再維持這惡霸般的姿态。

“阿甯……”

“嗯嗯嗯嗯，請不要問我這是怎麼做到的，因為這是我的獨家小戲法，不傳外人。”裴予甯跳下桌子向床邊走，“我給很多人都變過，現在你也榮幸地成為了其中一員。”

他在被子上趴下，用這個動作掩飾住有點疲憊的神态。

變戲法可不是件輕松活，要知道他隻願意給懂禮貌的小孩展示奇迹。

所幸路驚蟄滿懂禮貌的。

就是禮貌得過了頭。

他将臉埋在被間，胡亂揮揮手哼唧道：“幽靈已經被你消滅了，你盡到仆人的職責了！快回去睡覺吧，記得幫我關了燈順便關好門。”

路驚蟄沒有回答。

裴予甯不甚在意，獨自閉眼昏昏欲睡，直到手心被路驚蟄的臉頰貼住。

他有點煩地拍了拍路驚蟄，路驚蟄反而锲而不舍地又湊了上來。

他睜開一隻眼瞅路驚蟄，很不客氣地問：“請問你為什麼沒有聽話地滾開呢？”

“我害怕。”路驚蟄這樣說，語氣卻很平靜。

裴予甯累意翻湧，并沒能聽出反派的異樣，隻嘟囔地反問：“害怕什麼？”

“害怕鬼還會再來。”

“這間房子是沒有鬼的，我看過了。”

“可我心裡總是忍不住去想。”

“那該怎麼辦？”

“我可以陪阿甯一起睡覺嗎？”

“不可以。”裴予甯拒絕，“我的床很小，睡不下兩個人。”

“我可以睡在地毯上，好不好？阿甯。”

“好吧。”裴予甯思索兩秒，沒有多說了，畢竟是他搞出來的這一出，負責解決也是理所應當。

路驚蟄抱着被子重新回到裴予甯房間時，裴予甯已經躲進被子裡睡着了。

縮成小小的一團，将單人床都襯得有些寬闊。

半隻透明的觸手正偎在他手心裡一下下吮吸，給裴予甯留下了一排排充血的紅印。

路驚蟄将被子丢到地毯上，按照裴予甯說的話關門閉燈。

餘亮熄滅，什麼東西在黑暗中無聲蘇醒，繞着牆壁靜靜遊走。

透明的觸手擡起腦袋，圓圓的眼珠裡盡是裴予甯從未見過的冷漠。

如果現在有光，它的身體或許會成為一面崎岖的鏡子，照亮那東西的真容。

——那是無數粗壯駭然的黑色觸手，此刻已然用軀體環結成風雨不透的黑色牢籠，将房間當中的所有牢牢困鎖。

它們的吸盤無規律地張縮，像是在盡情呼吸什麼美妙至極的氣味。

純黑的眼自觸手之上悄然裂出，或堆疊或分散，卻默契地統一視線，一齊注視着睡夢中的人類。

裴予甯似有所感，皺皺眉頭愈發蜷縮起身體。

路驚蟄跪于床邊，輕輕捧起裴予甯的手背。

那霸占着掌心的透明觸手已經在此之前爬到了裴予甯頸側，動作姿态皆與往常無異，像是見到再尋常不過的場景。

路驚蟄亦是。

“欺負我是要付出代價的。”他舔舔裴予甯的指尖，低聲說。

今天晚上，就由他親自來代替阿甯口中的“蠢蛋觸手”吧。

說好的，要抱着我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