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驚蟄卻沒有領會到他的意圖,還用拇指輕輕壓着他的手背不讓他溜走。
裴予甯隻能裝得若無其事。
慕淩雲站在原地未動,平和颔首,視線隻投向裴予甯的眼睛而未望向路驚蟄一秒。随後,他身邊紅衣的侍者低聲說了什麼,他便從長廊離開,再不見了。
紅衣侍者則小跑過來說:“裴少,快開宴了,您趕快落座吧,驚蟄少爺也是。”
“好。”裴予甯應他,“所有人都來了麼?”
“嗯嗯基本都坐下了。”侍者刻意看了眼他們相牽的手,“您可以從這邊的小側門進,您的座位在左側一号桌,進去不遠就可以看到。”
裴予甯點頭,擡步欲走。
“裴少……”侍者卻叫住他。
“什麼事?”
侍者聲色為難:“祁少說,讓您先進去,等過十幾分鐘,再讓驚蟄少爺進去……”
“路驚蟄和我坐一起嗎?”
“驚蟄少爺也是一号桌的,右邊的一号桌。”
慕家居然為路驚蟄安排了座位麼?那為什麼這麼多天都不來找他?
“裴少,您快進去吧,祁少還在等您呢。”
“嗯,我馬上去。”裴予甯說完,卻借口支開侍者,站在小側門邊不再動了。
他歪歪腦袋,舉起手問路驚蟄:“你在緊張麼?為什麼握得越來越緊了?”
“……沒有。”路驚蟄貼住他的手背,“我隻是不知道等一下該怎樣做……我隻有在還沒賣出去的時候和人一起吃過飯,很多人,我們一起擠在矮矮長長的木箱子裡……”
“沒關系,你安安靜靜地吃飯就可以。”
“他們會欺負我嗎?以前的時候就總有人搶我食物。”
搶食物是肯定不會發生,但欺負呢?裴予甯想說應該不會,但他不确定。
弱小的氣質是能夠被一眼發覺的。
“沒關系的,應該不會……我們進去吧,阿甯,你的哥哥要等急了。”路驚蟄不停摩挲他的指腹,看起來像什麼無意識的焦慮行為,“不對,是阿甯先進去……我等一等再進去,我會安安靜靜吃飯的,好嗎?阿甯。”
“……算啦。”裴予甯沒糾結太久,而是直接握緊路驚蟄的手,“我送你過去,有我在的,别怕。”
他就此推開側門,沒有看到路驚蟄眉宇間一閃而過的愉悅與惑然。
也都是路驚蟄未經控制的真實。
廳内燈如白晝,幸運的是光亮映不到所有邊角,裴予甯牽着路驚蟄走在簾紗邊的陰影裡,如同兩隻背離群體結伴遷徙的動物。
影與影交疊,在黑色中再辨不出清晰的形狀。
路驚蟄跟在裴予甯身後,盡情觀賞他白暖如玉的後頸。
一道再普通不過的影正覆于其上。
路驚蟄用指腹蹭蹭裴予甯的手背,心中竟然又生出想要貼近裴予甯的欲望。
僅僅是因為裴予甯主動牽着他的手。
為什麼呢?
路驚蟄想不出答案。
不過他也不在意。
他隻是想再聞一聞裴予甯的後頸了,裴予甯身體上有某種美妙的清甜香氣。
很特别。
他沒有聞夠。
……可裴予甯不會讓他聞的。
不可以不讓,阿甯。
刹那間,裴予甯後頸上的影子活過來了一般,扭曲成觸手的形态,緊緊地依附着裴予甯異變狂舞,蔓延分裂,像是要借此爬滿裴予甯的每一寸皮膚。
裴予甯恰好走到光下。
影子倏然消失。
“你摸我了嗎?路驚蟄。”裴予甯轉過頭,小小聲問。
“沒有。”路驚蟄乖巧地回答。
裴予甯擡起手,像是借此來擋住刺眼的光亮,左手的銀镯在光下流轉碎光,襯得那節手腕愈發纖細秀麗。
“剛剛好像有污染物攻擊我。”他半疑惑半思索地說。
“污染物?”路驚蟄聽言,立刻将裴予甯護在懷裡,似乎是怕他受到傷害。
“也可能是過往殘留的污染氣息,因為太淡了。”裴予甯想了想,“不用怕,已經沒有了。”
“我不怕。”路驚蟄将額頭抵在裴予甯肩膀上,“有阿甯在,我什麼都不怕的。”
“當然喽。”裴予甯挑眉,“我這麼厲害。”
路驚蟄笑了笑,“阿甯酒醒了啊。”
“什麼醒不醒的。”裴予甯臉頰微熱,趕忙用手捂了下,“我才不會喝醉呢,我千杯不醉。”
“好厲害。”路驚蟄蹭蹭他的脖頸,“我就沒有阿甯這樣厲害,阿甯教教我吧。”
“教就教……”裴予甯推開他的額頭,動作有些僵硬,聲音也有些僵硬,“求我就求我,但請不要學貓咪和小狗。”
裴予甯見過的,溫順黏人的家養動物們都很喜歡這樣蹭主人的身體。
而它們蹭蹭的目的通常有兩個,一是希望得到主人的撫慰陪伴,二是餓了,想吃東西。
兇惡的觸手也會這樣做麼?
又沒人教過他。
難不成是天性使然無師自通?
“阿甯答應了麼?”路驚蟄又順勢貼上他的掌心。
“……有時間的話。”裴予甯憋出一句轉圜之言,而後快速縮了手握成拳,不再讓路驚蟄有讨好之機。
“好。”路驚蟄絲毫不懷疑他的說法,心情十分愉快的模樣。
【經檢測,路驚蟄焦點值上升,請宿主繼續努力。】
裴予甯一驚,這才發現自己和路驚蟄所站的位置有多麼不合理——正正好是光下,正正好可以照清他和路驚蟄所有的動作。
有不少附近的人早已或悄然或直接地投來了目光。
裴予甯趕忙帶着路驚蟄向前走,卻在下一刻忽地頓住——這是一個很好的方位,可以看清他想看清的一切,比如說路驚蟄本該落座的那張桌子。
桌邊恰恰好坐着八個人。
滿員。
沒有路驚蟄的位置。
路驚蟄的直覺很準……
他們就是在欺負路驚蟄,從一開始就在欺負他。
可憐鬼。
“阿甯?”路驚蟄卻不知道他為什麼停下,“為什麼不走了?”
“走錯了。”裴予甯咬着牙說。
“那我們慢慢找吧。”路驚蟄很是善解人意,“這地方太大了,很容易走錯的。”
“嗯,往回走。”
裴予甯鼓了下臉,拉着路驚蟄不管不顧地向某個方向而去,那是他座位的方向。
他剛剛經過時那張桌子還沒有人。
而現在桌邊迎來了尊貴的客人。
——祁淏。
祁淏是一分鐘前坐下的。
在他的預想之中,他來到宴會廳的第一眼就應該看到他的弟弟,坐在桌邊等着他到來的弟弟,安安靜靜吃着小蛋糕的弟弟。
無論哪種都好。
隻要不是光明正大和野男人牽手的弟弟。
祁淏面無表情凝視着愈來愈近的兩人,直至他們停下腳步。
裴予甯身後,路驚蟄将手搭在裴予甯肩頭,毫無顧忌地展現着環抱般的姿态。
……也是占有意味十足的姿态。
笨蛋弟弟卻全無察覺,不知道是不是習慣了被如此對待。
“表哥。”裴予甯叫他。
路驚蟄無聲笑了下,好似也跟随着裴予甯一起叫——
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