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觸手,是好?還是不好?
裴予甯第四次搖頭。
“不好,不能太黏人。”
【阿甯,不可以這樣想。】
稚嫩的聲音緊跟着他的話尾降臨,始料不及。
裴予甯一驚,趕忙低頭去看手上倏然出現的軟體東西。
——半隻熟悉的透明章魚。
蠢蛋?!
他立刻捂住了蠢蛋觸手,以防止祁淏發覺它身上的污染氣息。
他整個人也登時坐立不安了,一秒後就自顧自地往宴會廳外溜,動作悄悄摸摸,行動之快卻是連祁淏都沒有顧及。
【阿甯,抱抱!我想抱抱!】
【阿甯阿甯阿甯……】
【裴予甯裴予甯裴予甯……】
【再抱抱我抱抱我抱抱我……】
“住嘴,不要吵!”裴予甯險些被雜亂無章的聲音吵得絆倒,幸好路驚蟄及時扶住了他。
他順着玻璃長廊一口氣跑到花房,在确定周圍無人後才揪着蠢蛋的觸手興師問罪。
“你怎麼會在我身上?!”裴予甯質問,“我記得我有把你放在玻璃杯裡還蓋了蓋子。”
【一直在阿甯身上啊!】
【頂開了!頂開蓋子!讨厭被關!】
【就在阿甯衣服上,阿甯不知道我在,阿甯壞蛋。】
【我藏着,和阿甯捉迷藏。】
觸手們叽叽喳喳,一會兒伸出觸手做了個頂蓋子的動作,一會兒融化成一灘柔軟輕巧的餅狀液體,向裴予甯展示它究竟是怎樣跑到衣服上貼着而不被裴予甯察覺。
裴予甯觀賞了觸手得意的小動作,狠狠将它壓回餅形憤怒對罵:“你才是壞蛋,超級大壞蛋!你知道這裡有多少執行官嗎?他們随便伸一根指頭就能把你滅得灰都不剩!”
【我不怕。】
【有阿甯在啊。】
【阿甯會保護我的。】
“别這麼自信好不好?”裴予甯将它塞回袖子間,“我哥那群手下看起來每一個都能把我揍扁。”
【那我保護阿甯啊。】小怪物将其中一條觸手搭在裴予甯掌心,像是與他牽手對他保證。
“我看你倒是挺會說大話。”裴予甯漸而冷靜了。
他想,既然小怪物始終藏在他衣服裡,那麼它隻需要繼續藏着就不會被發現。
不然祁淏見他的第一眼就會覺察出異樣。
可進門之時的污染物檢測儀為什麼沒有在他身上檢測出污染值,難道這小怪物有什麼特别的地方嗎?
就像它的本體一樣,吞噬過那樣多污染物,經過檢測儀時還不是顯示污染為0。
一脈相承地會僞裝。
哼。
【阿甯。】
“我出門前,好像警告過你要乖乖在杯子裡待着。”裴予甯繼續興師問罪。
【我是乖乖的呀。】
【我本來都沒有和阿甯說話的……】
【不想阿甯生氣,阿甯不氣,呼呼。】
“看來你是想小賊一樣藏在我身上藏到回家,再裝成沒出門的樣子,是吧!”裴予甯沒想到小怪物還有此等心機,“那為什麼又忽然發瘋?”
發瘋一樣地暴露蹤迹,連說出來的話都是一味地重複,看起來腦子裡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抱抱它……還是抱抱路驚蟄?
路驚蟄,你的心好像比想象中的更容易難過。
玻璃之外暴雪難停,裴予甯站到路驚蟄面前,路驚蟄甯靜乖順看不出半分的負面情緒。
【阿甯沒有抱我。】小觸手恰在此刻做出回答。
【我不喜歡這裡。】
【這裡讨厭的人好多。】
【不許任何人碰阿甯。】
【阿甯也讨厭我了,是不是?阿甯什麼都不告訴我……】
【阿甯,和我私奔。】
蠢蛋,私奔不是這樣用的,裴予甯抓了下自己的卷發,有點不知所措了。
“路驚蟄。”
“阿甯。”
“我有時候會和我的寵物說話,你别覺得我怪。”
“不會,阿甯總是很可愛。”
“沒有回答你問題是因為我有點憂郁……我想我爸爸了,但我見不到爸爸……”
路驚蟄凝視他的眼,沒有說話了。
裴予甯也不想讓路驚蟄回答,他要說的話太多,隻想一股勁地先說出來。
“你以後不要再輕易說‘沒關系’或者‘對不起’這種話了,你什麼都沒有做錯,是有些人太壞了,比如說我。”
或許我還會接着做任務。
“你要厲害起來,厲害到把欺負你的壞人都打一頓,這樣他們就不會再欺負你了。”
幸好我很會逃跑,應該不會讓你揍到。
“到時候,還會有很多人都喜歡你。”
被愛的人不會再自卑。
“污染物裁決所的選拔報名還沒有結束,我查過了,你符合條件。去報名,然後活下來,這是我的命令。”
我怎麼又在搞無禮主人這一套?不過我本身也沒禮貌啦。
“可以學做蛋糕,但我大概隻會偶爾吃吃。這裡的動物植物都不太健康,所以蛋糕的原材料也比較一般,沒有我想的那樣好吃。”
要不要養點小麥呢?再養隻奶牛?算了算了,好麻煩……他做不來給牛擠奶這活……
“可以一起睡,反正你還是睡地毯上。”
幸好路驚蟄睡覺時也很乖,沒有任何壞習慣,不吵不鬧不亂動,不然他真是沒法答應這個要求。
“不養月季,我太容易對它産生感情了……”
回家的時候,他沒辦法帶走屬于這個世界的小花啊。
“唉,别想着偷東西,不然可能會有意想不到的黴運降臨。”
比如說被龍火燒着什麼的。
“别做壞事。”
做你想做的自己,而不是作者給你框定的人設,在寫出來的劇情中,你一直做得很好,對吧。
“在我這裡,你可以膽大一點,無論是想要什麼還是想做什麼都可以直接告訴我,有想要的東西是一件好事呢。”
“阿甯。”
“嗯嗯嗯嗯。”裴予甯擡手制止,“先别說,我還要重複一遍最重要的——你要牢記,我是一個對你很不好的壞人,記得了嗎?”
“記得了。”
“好啦,可以說你要說什麼了。”
“阿甯,可以……”
“抱我?”
“嗯。”
“隻能抱一下。”裴予甯說着,象征性地抱了下路驚蟄,力道很虛,輕得不可思議,“就像這樣。”
路驚蟄卻沒有行動,而是慢慢湊近他,幾乎将鼻尖貼于他的側頸,呼吸漸漸與他相融。
“阿甯,你真的是一個對我很不好的壞人。”
“什麼呀……”裴予甯沒想到路驚蟄如此活學活用,可這句話能随便說出口嗎?
他還什麼都沒有做呢!
“我不讓你抱了。”裴予甯嘟囔起來,“你也别貼着我,花房裡這麼暖和我們不需要貼着……”
隻是他帶點委屈帶點譴責的話尾都沒有收住,小觸手怪就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爬到了他的後腰,兇戾地吮住了他的腰窩。
黏滑的液體自吸盤間悄然分泌,像是就此直接注入裴予甯的血液,讓他瞬間生出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麻,還微微地發着熱。
奇怪奇異奇特到極點的感受,裴予甯甚至連腿也軟到站立不住幾欲跪地。
他完全未經思考就攀附住了路驚蟄的肩膀,以此來挽救難堪場面的發生。
而路驚蟄或許誤解了他的意思,竟然掌着他的臀将他面對面抱起。
“路驚蟄!”裴予甯抓着路驚蟄的肩膀,簡直慌亂到不能自已的地步。
“阿甯想讓我這樣抱嗎?”路驚蟄一隻手臂托着他,另一隻手臂已然攬住了他的腰背,讓他無法後退半分。
饒是如此,路驚蟄的神态仍舊溫馴極了,還順勢蹭蹭裴予甯的下巴,堵住他未說出口的話:“阿甯剛剛在摟我的脖子……”
“我才沒有……”裴予甯語氣裡的委屈更甚,“我隻是想抓你的肩膀撐一下……”
他将手背後,可無論如何也碰不到那隻狡猾的章魚。
章魚卻因為他試圖驅趕的動作而不斷向下,用那液體點燃每一處親昵吮吸過的皮膚。
裴予甯在幾息間就失去了力氣的控制權,徹徹底底以依偎般的姿态靠進了路驚蟄懷裡。
可憐到連路驚蟄都發覺異樣。
“怎麼了嗎?阿甯。”路驚蟄撫過裴予甯的後腦勺,聲色關切,“是太累了嗎?”
裴予甯不想承認自己正被章魚欺負這件事,索性惡聲惡氣地說:“就是太累了啊!剛剛陪你找座位找的太累了,我現在一步也走不動了……”
“那就不走。”路驚蟄溫和笑笑,像是他做出怎樣無理取鬧的行為都能寬容承受,“沒關系的,我抱着阿甯走就好。”
“都說了不要說沒關系……你又說了!”裴予甯坐着路驚蟄的手臂貼着路驚蟄的腰腹,心情根本無可言說,猶如五顔六色的絲線亂糟糟纏成一團,連解開之法都無從尋找,于是控制不住地發起脾氣。
“那我不能再說對不起了,對不對?”路驚蟄問。
“說!這一次要破例!你必須對我說對不起,都是因為你……”
“對不起,阿甯。”路驚蟄揉揉他的後頸。
“哼,哼。”裴予甯得到道歉,便将臉埋進路驚蟄衣服裡,自暴自棄再不說話了。
他一定會把混蛋觸手切成一百段的!一定會!
……路驚蟄的體魄有這麼好嗎?抱着他走這樣久的路都不喘不抖嗎?
簡直和混蛋觸手一樣混蛋!
路驚蟄好冰……路驚蟄身體上好像真有一點清幽的香氣……路驚蟄把他的熱量都吸走了……
“阿甯,你好暖和。”
“閉嘴,你這個冰塊。”
路驚蟄眸中漫過愉悅,黑色的瞳孔霎時擴大,以至淹沒眼白。
他撚過裴予甯卷曲的發絲,眼眸又于頃刻間恢複如初。
以後我都該這樣抱着你,阿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