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母:“子邑,你要作什麼?”
“我……我……不是要尋死。”
衆人避開一條路,把她擁進屋内坐下,言母身邊的嬷嬷利落地用剪刀豁開衣袖,言子邑也看到了傷口,這身體雖弱,凝血功能尚可,箭頭串傷了皮肉,此時血已經不往外冒了,隻是幹涸的血迹一路到虎口,看着有些可怖。
言母鼻子一酸,掩面過去。
言子邑看了她一眼。
不知怎麼的想起自己剛開始值班備勤的時候,半夜被揣着半個碎玻璃瓶的酒鬼給吓得半死,回家對着老媽哭的情景。
就三四年間,她已經能淡定地在急救中心,同帶着手铐的鬧事青年聊兩句。
想着什麼東西能替代消毒酒精,腦袋一靈光,
“對啊!白酒!青蓮,麻煩幫我去弄點白酒。”
“别,那東西,疼!讓大夫拿了止血散來。”青蓮快速反駁道。
“邑兒,疼。”言夫人也說道。
“言夫人,沒事兒。”
言夫人兩眼淌出了淚。
“邑兒……你喚我言夫人。”
言子邑見狀,忙改口,“哦,不是,母親,沒事兒。”
言夫人帶着淚轉了喜色,邊上的嬷嬷忙安慰道,“夫人,小姐這般懂事,您應該高興。”
言子邑這才想到,這言三小姐,因為自己喜歡的人的一句戲言,遷怒于自己的母親,連媽都不認了……
唉,真可憐。
京城西北崇節巷附近的這處府宅内,秦霈忠已帶着人收拾好了殘局,一番折騰,現如今快要過酉了,暮色像一塊靛藍的染布,逐漸從京城的頭頂沉蓋下來。城樓上的火光率先亮起來,接着城内縱橫踴躍出點點星火,正如那獠所說,這偌大的京城僅憑百姓的燈火是照不出氣象來的,過了酉正,高門大府的燭光次第映出來,才更顯明亮灼目。
這個府邸是禦賜的,也算是氣派。
但仆人奴婢行動間都極為謹慎,秉着燭炬走進堂内,又悄默聲的退出去。
秦霈忠借着喝茶的當口,左右一盼,看了一眼意态蕭然的言侯和默不作聲的言家大公子。
心想:這言三小姐怎麼還不出來?
這事鬧到如此地步,他還未想好事後該如何上禀,心裡沒底,略感焦急。
但照例是要問話,原本是想小姐的貼身奴婢代為作答。
沒想到言三小姐傳出話來——要親自過來回話。
言侯肅客入座,他問了幾句後,言侯便不再開口,言大公子更是守口如瓶,不交一語。
秦霈忠平素話多,在默對的定力上着實差了些。
隻好一口一口翕呷,茶盡三杯,終于見到有幾個男仆搬了一個大插屏進來。
待插屏後頭人影浮定,秦霈忠起身,賠着笑臉:
“真是勞動小姐了。”
言子邑摸着包紮得牢牢的臂彎,瞧了眼屏風,想剛才什麼狼狽樣子沒見過,這張屏風實在多餘。
秦霈忠問道:“小姐,我瞧見那兇獠一直在說話,不知可有什麼要緊之處?“
他問得小心,也很有技術。
着重的是“他瞧見”,逼得你要答點“聽見的内容”。
言子邑大略說了下經過,規避掉歹徒試圖要扒她衣服,讓她全X出鏡的情節。
“大人,此人自挾持妾身……怪怪的……我……還是我吧……”
自言自語了一會,她繼續道:“此人原本左手持刀,後改右手,且并未通報姓名,便知我姓氏,此其一;此人似乎知道采邑院服侍的人不多,也知道我屋内無人,還有,他說了一句,大意是能拖住一刻是一刻,拖得越長,他的任務便能完成得越好,此其二;想必這兩點對大人有用,其餘在院内,皆是此人自言自語,有的似乎是外邦話,故而聽不懂,也聽不清。”
秦霈忠一愣。
這言三小姐可比他手底下那幫人回事兒明白多了。
他思忖了一會,也不再多問,便道了今日天色已晚,改日再登門緻歉之語,朝言家父子拱手告退了。
秦霈忠一走。
屏風一撤。
言夫人就過來拉住她。
望着她的眼神,既有疑慮,又有擔心。
對視了兩眼,言子邑眨眨眼,用眼神示意她盡管說。
“邑兒,你适才說了那麼許多,我怕……”言夫人察言觀色,說到一半便似不敢往下說了。
言子邑知道這個身體和她母親相愛相殺,殺得她母親苦了張臉總是在佛堂裡面蹲,自己則關了禁閉,言母這是好不容易看到緩和的希望,生怕說錯話。
“别怕,”
言子邑一語雙關,解釋道:“言府身份尴尬,又正好進了賊人,我是怕萬一事大,有人說我們同這個細作有牽扯,就麻煩了。”
言母聞言一愣,望着她怔在了原地。
言子邑大概猜到這個“校事處”是類似于錦衣衛這樣的特務機構,是專門處理内外奸細的部門。這個兇獠言語之間,是想用性命把事情搞大,校事處跟着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顯然是鑽入了圈套,萬一他要推卸責任,幹脆說這個人就是投奔言府來的,言府又本是個“投降派”,誰又說得清楚呢?
“覆巢完卵知必破,去留殺伐任汝曹……”
——言侯爺沒了适才的沉肅,吟了兩句詩,一手酒壺,半醉半玩笑地對着她道:“你把自己鎖在屋子裡三年,倒是有了長進。”
說完打了一個酒嗝。
這爹這個樣子,倒不知要用什麼禮數來面對,正擰着眉頭,門前傳來帶着笑意的沉聲:
“三妹這三年,着實成長了不少。”
來人大約三十歲左右,身材高大,除了面部略有些浮腫,長得倒是一表人才。
他笑着踏進來,眼睛睨着四弟:“我聽聞你逼着大哥當衆射死你三姐?”
“啊!二哥!你!你!”
“我放差歸來,已聽說了大概。适才在外頭聽到三妹的顧慮,秦霈忠這人我知道,朝廷裡根基很深,最主要的是,他是靳則聿的人,靳則聿權傾朝野,我們自己是搬不動的,但朝廷裡有人想搬,我的意思是,我們言府自從進京,一直是驚弓之鳥,不如乘機鬧它一出。不敢說能保個三年太平,起碼兩年之内,不敢有人再找言府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