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黃和水綠飄疊在一起,在青蓮的臂彎底下輕輕地漾着,漾出一絲活潑輕快,這是青蓮從櫥裡頭剛剛挑的衣衫,她瞧着言子邑,裡面穿着一件長底茶白睡衫,外頭罩着一件玄色起暗花的絲袍,傷臂靠着圈倚,歇了半月,已經幾無大礙了。青蓮萬萬沒想到因着這事兒,宮裡的皇後娘娘說要召見小姐和夫人,還從宮裡派了太醫來瞧,說調養好了身子再進宮,小姐說這是怕她們“抗旨”,逼着她們進宮來着,但青蓮覺得這輩子能到宮裡走一遭,算得上是“因禍得福”。
看着小姐一邊吃着幾上的小點,一邊看着她,樣子輕松自在,又覺着手裡兩件鵝黃、水綠的可能還不及就這個樣兒,想到明兒要進宮,言侯又讓人來催着到前頭去,青蓮心中反而籠上一層焦急:
“小姐,您說明日穿個什麼紋樣,您才能豔冠群芳呢?”
“穿什麼都不行,沒這個能力。要不你替我去吧?我瞧你打扮打扮倒是可以。”
“這哪能啊,奴婢隻能替您去死,不能替您去出風頭。”
“先前紅蓮最聰明,一定能想出辦法來。”青蓮嘀咕了一句。
“這還有紅蓮啊,那黃蓮有嗎?”
“黃蓮太苦了,不吉利,沒有,隻有白蓮。”
“哈哈,白蓮。”
“小姐您笑什麼,”青蓮面上一陣酸楚,“小姐,您瞧我說吧,一日躺着八九個時辰,也不出門,腦仁都躺壞了,連您最喜歡的白蓮都記不得了,您常常說白蓮‘深惬己意’,趕明兒豈不是連我也要不記得了。”
“深惬己意……”言子邑跟着念了一句,為了快速鍛煉語言溝通能力,她有意無意總在練習口頭語言,尤其留意“她”曾經說過什麼,隻是語言習慣要改——“着實”太難了。
“這樣也好,您看上去比以前樂呵多了。”青蓮看着她認真的表情,感歎了一句。
“以前可能是抑郁症。”
“什麼症?”
“相思成疾症。”言子邑撥了撥額發,“來,幫我把頭梳了,我們一道去言夫人那裡。”
“您還這麼喚哪,前兩日您喚了一聲母親,夫人别提有多高興了。”
“哦,對,是母親。”
青色的紗幔,彌散的淡淡的香味,紗幔後頭是“秾纖得中,修短合度”的身影,言子邑透過紗幔揚起的縫角,看見言母手裡捧着一件質地非常不錯的綠色袍子,想來言母這個皮膚的“色澤”,綠色一穿一定是特别的美,丫頭通報言子邑過來,言母像是自己犯了什麼錯一樣,忙把手裡的衣服塞到一邊。
言母目光透着歉意,解釋了起來,“明日要進宮,怕衣飾上出了什麼差錯,故而把舊日的衣物拿出來翻看。”
言子邑思索了一下:“母親,父親說要我們一同到堂上說話,商量商量明日的事宜。我瞧着适才您手上那件不錯,您要不試試,穿上我們一道去見父親,難得進宮一趟,我們也彰顯一番言侯夫人的美貌?”
一絲欣喜從臉上溢了出來,言夫人卻仍舊有些不可置信,見她懵在那裡,邊上的嬷嬷面目和煦,趕上來道,“小姐有這個興緻,夫人為何不快些試試?”
頃刻間有些猶豫,但是言夫人還是接受了,不到一會兒,就從這紗幔後頭走出來,屋内無風,言夫人這幾步帶出一些旋動,幔如絲帶,人在動,缦也在動,青綠的顔色,越發襯得言夫人肌膚勝雪。
言子邑贊歎一聲:“美!”
言夫人流淚下來,言子邑心想,這個女兒究竟是怎麼做的,能讓自個兒的媽活到如此憋屈,想完,朝着言夫人伸出了自己的手。
言子邑牽着言夫人的手,一路走到廳内,瞧見言侯爺的神色,她約莫猜想言侯爺是眼見她們母女關系略有緩和,試圖讓她們多接觸,捐棄前嫌之類的,言侯爺瞧見她們之後,有短暫的怔愣。酡顔泛出欣慰之忱,合着手掌,連說了三個好字,然後眼皮子一耷拉,又轉了一絲沉郁。
灌了自己兩口酒。
吟道——“覆巢完卵知必破,去留殺伐任汝曹……”
他吟得很随意,但言侯這個風度和酒态,很有一點個人特色,吟完又灌了一口,向她們這個方向遞了一個眼神過來。
言夫人的手心微微有些發熱,言子邑牽着她的手感覺到了這個變化。這是言子邑第二次聽到這兩句,她的“存詩量”比較少,不知其意,不知道這是原創還是摘抄,不過這個典故她好歹聽懂了。
言子邑覺得這言侯也要五十多了吧,言夫人也快五十了,言侯精瘦而筋骨有力,有一種魏晉風流的态度,言夫人膚質如玉,細膩厚潤,兩個人這一對視,言子邑腦袋裡蹦出一些頗有性張力的胡亂畫面,随即晃了晃腦袋,覺得這畫面相當“不孝”,有悖于綱常倫理,但手上也微微發熱了,焐得言夫人一雙手都有些發燙了。
二哥咧嘴一笑,哎了一聲道:“我朝還沒有帝王納臣婦的先例,父親不用面露愁色。”
這個二哥——未免也太敢“直言”了吧。
他眼珠子一轉:“我猜他們請女眷入宮,倒不一定是為了請母親,可能是為了三妹,這樁事這麼一鬧,他們或想尋個皇親貴胄,把三妹嫁過去,這樣他們好昭告天下,看,陛下如何大度,我們殺了他一個兒子,不但把我們請入了京城,還給妹子許了一門親事。”
四弟皺了張臉,認真接茬:“皇子是不太可能了,兩個大的都已經有了妻室,小的還在搖車裡頭。”
四弟有點頑皮的湊過來:“說真的,姐,你想選個什麼樣的夫婿?”
言子邑皺眉。
二哥也笑道:“文臣還是武将?”
四弟搖手,一副那還用猜的表情:“那自然是武将了,胡卿言不就是武将。”
衆人斜了一眼四弟。
言子邑:“沒事,說真的,之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
家人們都垂下了頭,這句不記得了真的不能再真,在他們看來假得不能再假,或許還摻雜着深刻的傷痛。言子邑覺得這越穿得真好,有不可說的往事,這往事不但身邊人知曉,而且傳得沸沸揚揚,你說你不記得了,所有人都會主動接受你的變化,并在自己腦子裡形成一個邏輯閉環而不需要你來思考如何交待。
大哥手裡攥着土褐色的埙,鳳眼一轉,“三妹想選個什麼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