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薄霧籠罩,梧清門外傳來鳳晏急促敲門的聲音。
“阿清,我做噩夢了,你快開門!”鳳宴喊道。
梧清微微皺眉,披了件薄衫起身開門。
門扉方啟,便見鳳宴一襲淺色中衣,衣襟微亂,長發未束,隻用一根随手抓來的絲繩胡亂捆住,眉眼間尚帶幾分驚魂未定的神色。
梧清問道:“什麼噩夢?”
鳳宴已一把抱住她,聲音帶顫,氣息不穩:“我夢到......無數蟲子爬滿在我身上,啃噬我的皮肉,直到我整個人被它們吞沒......”
感受到鳳宴全身微微顫抖,知曉他确實被吓到後,梧清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撫道:“夢是反的,莫要太在意。”
“可是......”鳳宴剛欲開口辯駁,目光忽地一滞,聲音戛然而止。
順着他的視線望去,梧清看到宋玉正從回廊盡頭緩步而來。
今日的宋玉一改昨日随意的打扮,墨色長發半束于腦後,餘下的發絲垂落肩頭,不失雅緻,倒似随意間散發出的儒雅氣質般,給人一種很擅在家中相妻教子的感覺。
他有一張精緻到近乎不真實的容顔,狹長的鳳眼微垂,帶着微微霧氣。
遠遠看去,宋三公子溫潤如玉,溫良無害。
但鳳宴的身體卻陡然一僵,眼神中掠過一絲慌亂,竟下意識地退後了幾步,躲在梧清的身後,手緊緊攥住梧清的衣角。
就是這個人,在夢裡,放蟲子啃食他屍身......
他嘴角的微笑像是刻意保持的完美弧度,而眼底那不易察覺的冷意,在鳳晏看來卻格外詭異。
“怎麼了?”梧清看着鳳晏目光帶有幾分驚恐,随後又再次細細打量宋玉。
見梧清望來,宋玉微微垂眸,不經意間擡手理了理耳畔垂落的發絲,修長的指節劃過微微泛紅的耳垂,無一不在暗示梧清昨日對此處的粗暴。
他今日特地戴了梧桐葉狀的耳飾,手上的動作,帶動耳飾一起,發出輕輕響聲。
宋玉一襲月白長袍,立在廊下:“下人已備好膳食,襲公子和梧姑娘若是無事,可以與我一同前往。”
梧清點點頭,面色清淡,言辭有禮:“有勞三公子。”
不等宋玉再言,鳳宴卻拉了拉梧清的衣袖,催促道:“我們快些離開,好不好?”
梧清側過身看着他,略顯無奈,卻依舊帶着十足的耐心解釋道:“前路危險重重,公子再等幾日罷?我傷勢恢複之後,可好?”
鳳宴聞言,目光一黯,語氣中帶着幾分固執:“不要。不會有危險的。”
梧清輕歎一聲,擡手拂過他淩亂的發絲:“阿襲,你身份尊貴,容不得任何閃失。”
随後,她輕輕拍了拍他的頭:“去換衣服罷。”
這一動作,卻未讓鳳宴如往常般乖順。
他垂下眼睫,抿了抿唇,眼底泛起濃濃的失落。
這些時日,她對他似乎愈發冷淡。
尤其那日“賤奴”一事,她竟未追上他,任他獨自離開。
“你隻會拒絕我。”鳳宴低聲說着,擡手推開了梧清。
他沒有再多言,轉身便匆匆離去。
梧清伸手欲追,卻被身旁的宋玉攔下。
“襲公子正在氣頭上,你追上去也無濟于事,隻會讓他更加惱怒。”宋玉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潤。
他側身一步,擋在梧清身前,低聲安撫道:“不必擔心,我已派人跟随在他身後,不會讓他走遠。等他氣消了,下人會為公子重新準備膳食。”
梧清駐足片刻,點了點頭,覺得宋玉說的話也不無道理,于是沒有繼續追上前。
“有勞三公子。”
宋玉嘴角微揚,露出一抹淺笑。
他走到她身旁,語氣不緊不慢,帶着些許閑适,像是無意間聊起家常便飯:“做護衛的都不容易。以往我府中的護衛稍有傷病,我都會讓他們安心靜養二月......”
“你明明身負重傷,襲公子未免也太......”
話至此,梧清隻是淡淡“嗯”了一聲,未順着他的話題往下接。
見她不接話,宋玉隻好把話進一步挑明:“阿清姑娘,不如來玉樓閣,做我的貼身護衛如何?”
他挑挑眉,繼續笑道:“襲公子開出什麼條件,我都可以數倍予之。”
宋玉說着,緩緩向她靠近,低沉的嗓音帶着些許蠱惑:“另外,宋玉這個人,尤其疼愛貼身護衛。”
梧清聞言,也不退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宋三公子怎麼個疼愛法?”
宋玉微微垂眸,他的聲音更低了一分,似要引人入局般緩緩說道:“你做,便知道了。”
長廊寂靜,唯剩二人伫立相對,彼此對視時,好似昨日。
梧清微擡眼,目光掠過宋玉的臉,卻不願與他久對,随後輕輕移開視線:“多謝三公子賞識。”
她不願讓氣氛滑向昨日的暧昧,如今好不容易平複心中的欲念,着實不願今日再度被輕易挑起。
更何況,宋三公子今日,竟比昨日更添幾分惑人的風華。
宋玉眸中笑意漸深,好似能看穿她的心思。
他并未退讓,反而緩緩靠近,直至氣息擦過她的耳畔。
随後,他突然低頭,微微張口,在她耳垂上輕咬了一下。
這動作,分明是在模仿昨日她無意間對他的小動作。
“對他如此忠心,你和他睡過?”
他明知梧清與鳳宴清清白白,但他仍要問。
他就是想親口聽到她一遍又一遍地否認說沒有碰過鳳宴。
可這次,梧清的回答,竟偏偏不如他願。
“嗯,睡過。”
話語剛落,如同利刃,在宋玉心口狠狠刺下。
他的眸色瞬間暗了幾分,那種刺骨的酸澀竟令他呼吸一滞。
宋玉眼中浮起陰郁之色,擡頭冷冷盯住她,薄唇微啟,似乎想毫不留情地再咬她一口。
可就在他動作之前,梧清似乎早料到他的意圖,身子微微一移,不讓宋玉咬她。
要知道這一口力道下去,少說也要掉塊肉。
宋玉愣了一瞬,随後重新站直,抹去了面上的冷色,隻是轉瞬之間,又恢複了那副溫潤如玉的模樣,仿佛剛才的失态從未發生。
“哦。”他嘴角噙着笑,卻含着幾分涼意,緩緩開口:“睡了多少次?”
“還行。”梧清答道。
他微微一怔,胸口壓抑着的情緒幾欲失控。
縱然是僞裝多年,宋三公子也從未想過,竟會有人能輕而易舉、僅憑借二字便破了他一貫的從容。
“你歡喜他?”宋玉語氣有些不對勁,好似隻要對方承認,他便會做出什麼事來。
“不。”梧清答得幹脆。
“那是為何?”
“因為我喜歡攀附權貴之人。”她目光清冷,唇角甚至帶着些許諷刺,好似在嘲弄他的問話。
宋玉微微一愣,腦海中霎時浮現出記憶中玉奴的面容。
還記得當年師姐說過,她不喜歡麻煩,因為權貴之人丢棄時總是最麻煩的。
那時的她,性情灑脫,又帶着些冷漠,似乎從未将任何人放在心上。
而如今,她卻親口說,她喜歡攀附權貴。
這一刻,宋玉心中除了抽痛之外,竟還伴随着一種詭異的快感。
原來,被同一個人說出截然相反的話,竟是這般滋味——
讓人痛徹骨髓,又舍不得抽身離開。
以往,宋三公子慣于執棋掌控,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世人皆為他的棋子。
可如今,棋盤翻覆,竟輪到他自己嘗到被玩弄的滋味。
但宋玉的臉上卻看不出絲毫不快,他反而彎了彎唇角,眸光微斂,帶着些許散漫的笑意,緩緩靠近梧清:“權貴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呢。”
梧清搖搖頭:“聽聞與宋三公子交易,不是黃金萬兩,便是他心喜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