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甯的神色變得平靜下來,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張時常放在自己書案上,詳細标注着各方門派勢力的地圖。那些小門小戶的,被自己拿養劍宗一吓就紛紛繳械投降,早已不足為慮,勢力龐大的幾個門派中,有些他心中已有應對的方法,最棘手的就是為首的雲漢樓,在武林盟會前還需要更仔細的謀劃一番。他拿起手邊的酒杯一飲而盡,一旁的宮人拿着酒壺正想上前就被立在一邊的陳謹用眼神制止,他正想叫人換上茶水,身後的周承甯卻開口,允了那宮人上前添酒,陳謹也不再多言,垂首退回原位。
以皇後為首的各家女眷們坐在周承甯左手邊,霍無雙注意到周承甯那邊的動靜,側身咐到德妃霍凝煙耳邊說了兩句,兩人紛紛捂嘴笑了起來。年幼的大公主周懷瑾坐在德妃身邊,拽着母妃的袖子一個勁的搖晃,想知道母後說了些什麼。
德妃溫柔的笑着,輕聲說:“母後說,父皇是在表演變臉呢,可别說給你大哥,他知道了要生我們氣的。”幾人笑成一團,周承甯在他們心裡的糟糕形象也是顯而易見。正聊着天,新一輪的菜品已經被宮人們端上了桌,霍凝煙打眼瞧到了女兒愛吃的菜,趕忙回身招呼被宮女帶到一邊去玩的周懷瑾:“懷瑾來,再吃點東西。”
陳恩洋原本就跟在這列宮人之後,隻是一個轉角,猝不及防之間,他的胳膊被人用力一扯,整個人被拽上了一條偏僻的宮道。陳恩洋反應迅速,手裡的托盤一丢,一直握在手裡藏在托盤之下的短刀攜着寒光,直沖那人的面門而去,隻是在距離對方臉部還有一段距離時,他的手腕一酸,短刀已經被打落。陳恩洋動作不停立刻彎腰下去接,卻被人按住了肩膀,緊接着頭頂傳來刻意壓低卻又飽含怒火的聲音:“陳恩洋!”
“黎樓主...”陳恩洋立刻聽出了這聲音的主人,彎腰的動作一頓,渾身的力氣也一瞬間卸了下來。黎無憂動作粗暴的直接将他拽了起來,捉住他胸前的衣襟厲聲質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當然清楚!”兩人壓低聲音的吵架顯得有幾分滑稽,但此刻他們都從對方的神情中看出了嚴肅和堅定。
“我們所有事情都可以從長計議,我知道你複仇心切,但你這根本就是在做無用功!”陳恩洋直視着黎無憂的眼睛,他聽到的傳聞是黎無憂為人溫和善良,如今卻為了自己這個外人以身犯險,來到這種地方。
他張了張嘴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兩人身後卻有另一道聲音幽幽響起:
“小子,你的掌門說得對,你的确是在做無用功。”黎無憂迅速的回過身,陳恩洋則彎腰撿起了地上的短刀。黎無憂為了躲過宮門的檢查,向來貼身佩戴的長劍此刻正留在崔武他們下榻的客棧,但他還是向前邁了一步,将陳恩洋擋在自己身後。
“我的部下從你進宮起就在盯着你的一舉一動,剛剛我還在想,該什麼時候殺掉你。”舒朗的身影從宮牆下的陰影中顯現,從接到聞人逸的報告起,他就一直在派人監視着這個先後冒充樂師和宮人的毛頭小子。他原本的打算是隻要這個小子靠近承晖殿,自己就出手解決了他,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的目光轉向擋在陳恩洋身前的黎無憂,想起剛剛兩人的對話,思緒百轉千回,黎樓主,陳恩洋,他記得...
黎無憂的雙眼緊緊盯着舒朗的一舉一動,對方實力不詳,許是自己心急尋找陳恩洋的身影,這才忽略了。黎無憂心裡懊惱自己疏漏,也做好了随時交手的準備,對方卻繼續開口道:
“陛下暫且還沒有與雲漢樓交惡的打算,黎樓主今日出現在此阻止貴派的...客人,想來也是和陛下有相同的想法,若是如此,我會護送黎樓主離開。”
黎無憂注意到他在說到客人二字之前停頓了片刻,想來是已經猜到了陳恩洋的身份。對方既然已經放出了信号,有兵不血刃的方式就可以帶着這個不讓人省心的臭小子安然無恙的離開,黎無憂自然需要。思及此,他一點頭,“麻煩了。”
舒朗沒再說話,隻是擡手做出了請的姿勢。黎無憂轉頭看向陳恩洋,後者臉色黯然,剛剛盛氣淩人的樣子已然不見,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生氣般的灰敗下來,他隻亦步亦趨的跟着黎無憂,像是沒有了靈魂的木偶。
兩人被送到宮門,黎無憂一直在心裡緊繃着的弦終于能放松下來,還沒來得及再多說什麼,舒朗已經轉身離開。黎無憂也大緻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他轉身面向陳恩洋,看着他頹廢的臉色,黎無憂心裡明白自己已然不需要再多說什麼。他長歎了一口氣,正想安慰他兩句,身後宮城的上空中卻接連綻開了絢麗的煙花。璀璨奪目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讓人一時間移不開目光。
“恩洋,你的父母一定想讓你看到這景色的。”
黎無憂的聲音傳來,陳恩洋的臉色微變,一下子跪坐在地恸哭起來。黎無憂在他身邊蹲下,擡手輕輕的拍着他的背。
雪早已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