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齊山手藝太差,相反,兔子烤得恰到好處,外焦裡嫩,看着很有食欲,不然謝知雲也不會上嘴。
之所以難吃,是因為沒有鹽,更别說各種各樣的香料,入口隻有兔子本身的味道,寡淡,越嚼越腥。
謝知雲幾乎把膽汁嘔出來,嘴裡那股味兒卻始終不散。
他分外思念皮薄餡大的灌湯小籠包、軟嫩脫骨的烤雞、入口即化的紅燒豬蹄、軟糯香甜的桂花糕……不知不覺間就淚流滿面。
“混蛋、唯利是圖、虛僞……”謝知雲越想越委屈,嘟嘟哝哝控訴着狠心出賣自己的爹爹和母親。
齊山在一旁抓耳撓腮,有心安慰,但又怕自己嘴笨惹人煩,憋了半天,幹巴巴擠出句:“少爺,你别,别哭了。”
少爺不聽,少爺還要發脾氣:“看什麼看,沒見過人哭?你是不是也笑話我?!”
語氣倒是兇巴巴的,但配着他紅彤彤的眼眶,毫無威懾力,隻讓人覺得憐惜。
“怎會?”齊山有心安慰,但又覺得少爺這時候應該不希望别人看見他狼狽的樣子,趕緊給自己尋個借口,“我去找找還有沒有果子。”
沒等到回答,那就是應了。他抿抿幹澀的唇,起身退出山洞。
人一走,謝知雲再憋不住,放肆地大哭出聲。
回不去了,他再也做不成謝家少爺。沒有爹爹,沒有母親,隻有他自己,就像這山洞石壁上枯黃的野草一樣,無人在意。
謝知雲不是無知小兒,不會天真的以為“離家出走”一趟,就能讓那些人後悔,從而疼惜他、寵愛他。
或許從始至終,自己在宋玉晴和謝東行眼裡都隻是件可以待價而沽的貨品,因此才會養着他,卻又不願費心管教他。不是賈懷安,也會有其他買家。
謝知雲無比清醒地意識到這個殘酷的事實,心裡越發難受,頓時哭得更兇,連帶着胃裡也一抽一抽的疼。
他發洩似地捶了兩下肚子,一低頭看到另一隻手裡味道難言的兔腿,化悲憤為食欲,惡狠狠咬下一大口——
嗚嗚嗚,好難吃,怎麼能這麼難吃?可是他好餓,好不容易逃出來,總不能餓死在山裡。往後還不知道是什麼樣,他必須得早點适應才行。
謝知雲一邊哭,一邊強忍着惡心把兔肉嚼爛咽下去。兔子不大,一條腿就幾口肉,他不敢細細品味,很快吃完。
火堆旁還插着半隻兔子,齊山沒來得及吃。謝知雲胃裡添了點東西,總算沒那麼難受,也不想繼續勉強自己。
手上油膩膩的,嘴裡也一股味兒,謝知雲環顧四周,山洞裡除開石頭就是土,根本沒有水,隻能站起身去外面看看。
一走出洞口,便豁然開朗。遠處群山連綿不絕,墨綠的帷幔之上染着大片的楓紅和杏黃,零星有幾處白煙袅袅升起,與碧空中漂浮的雲朵混作一團。
不過山洞附近地勢還算平坦,樹木也比較矮小稀疏。
謝知雲站在山東前的平底向下望去,隻看到一匹栓在樹上的棗紅馬,沒發現齊山的身影,也沒聽到流水聲。
他長這麼大,就沒進過山,不敢貿然亂跑,隻能求助齊山。
哪知喊了幾聲都沒人應,謝知雲漸漸有些發慌——
因為自己兇了他,所以他也丢下自己跑了?
這個念頭一起,怎麼都揮不散。
“齊山!齊大山!”謝知雲穿過樹林,口中反反複複喊着車夫的名字,到後來已然帶了哭腔。
地上鋪着厚厚的落葉,軟卻滑,有的下面還藏有枯枝和石塊,謝知雲跑得并不穩當,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不知是什麼樹木的尖刺紮進手心,很快沁出血珠,他卻顧不上,咬牙拔出來又站起身繼續找人。
“齊大山!”謝知雲忍着疼,喊出此生最大的聲音,在整個山間都回蕩着。
好在終于等到回應。
“少爺,我在這兒!”
再次聽到熟悉的聲音,謝知雲高興壞了,胡亂抹把眼淚,就循着方向找過去,沒走多遠便看到疾跑而來的高大漢子,一陣風似地到了面前。
謝知雲方才還決心收斂少爺脾氣,等真見到人,卻下意識埋怨:“你跑哪兒去了?喊你都不應。”
話一出口,他就開始後悔,急忙地給自己找補:“我不是怪你,隻是,隻是山裡很危險,聽說有吃人的猛獸。”
“我下次不亂跑了,”齊山隻當少爺擔心自己,嘿嘿傻笑,獻寶似地提起手裡拎着的幾串果子,“少爺,我找到一樹野柿,你嘗嘗,可甜。”
謝知雲低頭一看,細枝上的柿子還沒雞蛋大,一個個長得溜圓,橘紅的外皮覆有一層白霜,看着小巧可愛。但跟他以往吃過的大柿子相差甚遠,不禁覺得新奇。
“好小。”
齊山笑笑,“山裡長的都是這種,趕明兒去山下村子瞧瞧有沒有人家栽了大柿子的。”
謝知雲并非饞大柿子,不過也沒反駁這個提議,齊山的話讓他對明天又多出幾分期待。
他點點頭,面上終于露出點笑容,在齊山期盼的眼神下伸出手。
胳膊剛擡起來,突然想起自己出來的目的,問道:“附近有水嗎?我想先洗洗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