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知雲沉默着,在最後一家當鋪把包括嫁衣在内的所有東西全部死當,攏共換了四兩八錢。
走出當鋪,他突然扯開嘴角笑了,笑着笑着就開始哭。
他覺得自己真挺傻,因為母親教導節儉,他從未戴過什麼首飾,這麼多年就沒發覺假貨的事兒。不過提前發現也沒用,估計母親一句是被賣家蒙騙,他就會相信,因為他從未懷疑過母親的真心。
一想到自己逢年過節就掏出自己的存銀,給母親、眉哥兒等人買最好的禮物,他就覺得好笑。父親送的東西,也被眉哥兒撒嬌賣乖,以各種理由換走。
那些人應該不止一次在背後笑話他傻吧?他卻還覺得一家人,就應該不分彼此。誰知從始至終,自己就是一個外人,還是可以随意戲弄的那種。
謝知雲怪異的行為引得來往行人對他指指點點,全部被齊山揮拳頭吓跑。
“阿雲,你别傷心。以後我給你……我是說,我們自己掙錢買,買很多。”
“怎麼掙?砍柴還是挖野菜?”謝知雲抽抽鼻子,沒好氣道。
“嗯,我還會做木工,鋤地、扛沙包、砌牆也能做,”齊山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就是工錢不高,不過多攢攢肯定夠的!”
謝知雲被他一本正經的樣子逗樂,破涕為笑,嘟囔一句,“誰要你的錢?”
齊山沒聽清,但見人終于止住眼淚,也跟着笑。
謝知雲暗道一聲傻子,繼而又發愁:“我原本還想着至少能換個十幾二十兩的,如今隻這麼點兒,也不知道能撐多久。”
他們什麼都沒有,要置辦的東西多着,估計花費不少,而且總要留些銀兩以備不時之需。
五六兩銀子完全不夠看的。謝知雲摸摸胸口,心裡很不踏實。
齊山早有打算,他拍拍馬背,“去牲口行轉轉,這家夥養刁了,不好伺候。跟着我們也是受罪,不若賣掉換頭驢子。”
謝知雲一想也覺得這主意好。馬還是太惹眼,這一路走來,他們可沒少被人盯着瞧。
牲口行在北市邊緣,位置很偏,但地界寬敞。隔老遠就能聞到味兒,謝知雲不适地捂住鼻子。
“要不你在外面等我?”
謝知雲想都沒想就拒絕,松開手道:“我和你一起,不要緊的。”
齊山也不放心讓小哥兒一個人待着,沒再多說,領着人往牲口行裡頭走。
青石闆路兩旁搭着許多草棚,裡面豬牛羊、騾子驢子都有,馬比較少,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兩人不急着問價,沿路一家家看過去。越看臉色就越凝重,倒不是價太黑,而是這邊的牲口行都是托給牙人代為買賣,因此十分嚴格。皆需要出具戶籍,簽訂契書,并會留出一份交給管理坊市的官差收錄。
他們暫時不敢冒險,隻能作罷。
張老鍋盯着那兩個牽馬的難民已經很久了,看他們轉完一圈又回來,趕緊迎上前:“兩位是想賣馬?”
齊山看眼草棚前的駝背,沒答話,繼續往外走。
張老鍋急了,他已經好幾天沒開張,也就領不到工錢。家裡老娘還等着抓藥,好不容易遇到個客人,自然要試試。
“是有什麼顧慮?興許我能幫得上忙呢。”
謝知雲拉拉齊山的衣袖,給他比口型:“問問?”
齊山這才回頭正眼看着張老鍋,把遇土匪的那番說辭又搬出來,“……我們想把馬賣了換頭驢子,這樣既省力又能多些盤纏,可惜戶籍沒能帶上,要去甯州府再補。”
謝知雲方才哭過,這會兒臉上更髒亂,張老鍋沒懷疑他的話。
“那這牲口行确實辦不了,”他一個人嘀嘀咕咕,眼見人要走,猛地一拍手,“但是可以找私人買賣!我認識一個商隊的頭兒,你這馬看着就好,我去說說,他們肯定要!”
張老鍋說着就招呼人幫忙看眼攤子,他去去就回。
齊山沒料到還真有戲,将信将疑地跟在後面。不過他留了個心眼兒,離得很遠。
張老鍋也不在意,小跑着穿過幾條小巷後,拍響一戶人家的門。
不一會兒從裡頭鑽出個小孩,跟張老鍋說了幾句話就又跑進去。接着又出來一個面相斯文的年輕人,眉心一點紅痣,竟是個哥兒。
張老鍋對他十分恭敬,領着人過來,介紹道:“這是方老闆,你們可以和他談。”
方老闆看出兩人的警惕,沒讓他們進屋,就在巷子裡繞着馬轉過一圈,開門見山地說了——
馬,他要,一口價十六兩,換驢子就算十二兩。
齊山對這些略懂,知道他沒訛人。不過他還有要求:“能不能先看看驢子?”
方老闆瞥一眼張老鍋,對方立馬會意,跑進院裡,沒一會兒就牽着頭驢子出來。
齊山心下了然,張老鍋和方老闆挺熟,難怪這麼容易就談妥。
驢子皮毛順滑,四蹄粗壯,眼睛也烏黑發亮,看着就精神。
齊山也是爽快人,直接拍闆決定就這家。
方老闆點點頭,進屋一趟,拿來一袋銀子,還有一個小鞍,放在驢背上正好。
兩人清點完銀兩,跟他道了謝,又拿出一兩銀子給張老鍋。這是之前在路上說好的,張老鍋幫忙找買家,從中抽取一定的報酬。
一兩銀子不少,但馬不好賣,尋常人家買不起,他們沒有門路,想出手難。各取所需,也算值當。
張老鍋嘿嘿笑着把銀子塞進懷裡,連道:“慢走慢走。”
等人消失在巷口,方璟才不贊同地開口:“大娘藥錢不夠直接來找我就行,哪用這麼麻煩。”
“這不是想起崔哥之前說要買馬嘛,碰到正好就帶過來。你還要驢子不,我幫你留意着?”
“算了,那玩意兒倔得很,有你崔哥一個就夠受的。”
張老鍋笑得更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