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穿雲破霧而來,像在韓棋頭頂投下一束光。他倏地起身,面前正是身着禦史官袍、手持笏闆的公子李鏡。
“諸位長官在上。”李鏡向諸公行禮,而後正色道,“宇文大學士此言差矣。不知之事,不可妄斷。聖人令下官查察先師左閣老遇害一案,下官從左閣老身邊人處得知,去年省試前,是左閣老派人為李棋淨身,并安排他入宮,暗中扶助無上皇。
“彼時無上皇罹患眼疾,目不能視,閹黨趁機将無上皇軟禁于紫宸殿内,霸攔朝政令我等不能上達天聽。李棋自願承受酷刑、忍辱負重,化名韓棋潛入内侍省,在無上皇身邊服侍,終于設法通過代批奏本向外傳信,這才有了聖人北上伐逆、撥亂反正的後話。”
衆人皆目目相觑,默不作聲。
李鏡面露愠色,環視四周怒道:“昔日仇不息一黨如何飛揚跋扈、隻手遮天,諸公一味阿順取容,緻使閹黨愈發無所顧忌,令天威受損;若非李棋在宮中一力周旋,設計翦除賊首,不知今日之朝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監察禦史品級雖低,卻有參劾糾察之權,且隻需對天子負責,連禦史大夫也不能拿他怎樣,因而李鏡一番慷慨怒斥後,百官便都認慫,紛紛點頭稱是。
宇文止拱手沖韓棋賠不是:“哎呀韓公公,老夫錯怪您了!韓公公為聖人、為天下,甘受如此酷刑,一片碧血丹心,實令老夫汗顔。請恕老夫無禮冒犯之罪……”說着老淚縱橫,緩緩屈身就要跪下。
韓棋慌忙攙扶住他,連聲說“夫子言重”。宇文止便又改口沓舌,向衆人誇獎當年李棋如何才學過人、舞象之年便在解試中一舉奪魁,說“早看出他絕非庸碌之輩”。四周便又是一片啧啧贊歎聲。
談及過往,韓棋不免傷感,眼看又要落下淚來。
李鏡冷眼瞪視一圈,鄭重道:“十日之期已到,下官須向聖人複命,還請韓公公撥冗帶路。”韓棋急忙吸住眼淚來,正冠伸手說“侯爺請”。
兩人一前一後出得門下省小院,韓棋抹淚低聲道:“侯爺何必為我與人争辯,平白得罪長官、招人記恨。”李鏡竟不回應。韓棋忐忑回頭,卻見李鏡也紅着眼,一臉憤懑。
韓棋知道公子心疼他、見不得他受委屈,不由得心酸感動,隻恨不能撲進公子懷裡,将諸般辛苦痛痛快快哭出來。
“我不敢想,你在這兒吃了多大苦。”李鏡終于調勻氣息,沉沉道,“此番若不能救你出去,棋兒,我便進來陪你。”
韓棋心口募地一震,進來陪我?如何進來陪我?公子究竟作何打算?他轉眼盤算,該不會是想除掉李炎、取而代之?不對,老皇帝和左峻都死于非命,這世上應當隻有李炎與他二人知道公子才是真皇孫;萬中有一,即便公子知道了又能怎樣?無憑無據,手中無一兵一卒,這話一旦說出口,便是誅滅九族的死罪,反倒給李炎光明正大殺他的借口,公子必不至于做這傻事。
該不會……韓棋震驚撇嘴,公子想淨身入宮來陪他?!
“不可不可,萬萬不可!”他嘟囔着,搖頭如撥浪鼓。
李鏡不知他做此荒謬設想,隻當他不願自己為他冒險,便上前一步,牽住他手用力握緊:“棋兒,沒能護你周全,是我虧欠你的,你不讓我還,教我如何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