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榆打開燈,把他從地面上扯了起來,讓他靠在牆邊,而後起身,前傾,越過他的頭頂去拉窗玻璃,身影忙碌,面色緊繃。
“沈榆……”
“沈……榆……”
窗玻璃碰上,傾斜的雨線瞬間全數隔絕在外,空氣裡隻剩沈榆的粗喘和池暮一聲一聲無意識的呢喃。
“沈榆……”
“别叫了,再叫就死透了。”
沈榆聲音顫抖,動作卻一點兒也不含糊,一邊将剛剛的話還回去,一邊拖着人往床上扛,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他的重量。
白熾燈是新裝的,照亮了一片狼藉,也照亮了池暮腹部的傷口,寬大的灰色帽衫破了個大窟窿,暈開一圈圈的血,由深到淺……
他似乎簡單處理過,沒再繼續出血了,沈榆輕輕按了按他的傷口,把他的帽衫扯開,裡面還有件黑色秋衣。
所幸傷口不大,不過和棉線材料的衣物粘連在一起,看得沈榆擰起了眉頭,站起身來朝着門外走去。
“這點傷裝得跟要死了一樣,池暮,你什麼時候這麼脆弱了?”
她差點就要叫救護車了——
沈榆震驚于自己的第一反應,卻不願意承認。
叫救護車,對他們兩個來說,很麻煩的,而她最讨厭麻煩。
池暮咳了咳,目光緊緊跟随沈榆的背影。
沈榆很快帶着醫藥箱回來了。
“衣服掀開。”
池暮沒動,甚至撐着胳膊往後退了一些。
沈榆一頓,将醫藥箱扔到他身邊,“你自己來。”
池暮摸上了醫藥箱,“你不出去嗎?”
“不用。”沈榆自覺背過身去。
池暮這才将上衣掀開。
沈榆身後的呼吸被壓到很輕很輕,衣物和傷口撕開時,壓抑的呼吸會略微重些。
他在忍耐。
雨漸漸變小了一些,窗外的閃電也被亮如白晝的房間替代,大概是關上窗子有了一會兒,池暮的身體漸漸回暖。
他擡眸看了眼挨着床坐了一個小角的沈榆,睫毛顫動着。
“已經很晚了,找我幹什麼?”
沈榆聽到他在問自己。
聲音和窗外淅淅瀝瀝的雨一起砸在心頭。
他語氣有些重,聽不出責怪的意思,卻也算不得溫和。
莫名其妙地,像一層潮濕的棉被朝自己裹來,呼吸被困,心髒的跳動變得又悶又重。
或許隻是因為習慣了他最近的乖巧和馴順。
沈榆攥緊了衣角,克制着扭頭質問的沖動,“你又去哪了?下次不能提前打個招呼嗎?”
不找他,哪裡知道他悄摸出了門,還打算悄摸地回來?
第二天早上打算若無其事地一起坐在桌上吃早餐嗎?
池暮将染血的衣服扔進垃圾桶裡,抓過外套披在身上,飛快地将拉鍊拉到下巴處,遮住了後背大片大片的淤青。
“沈榆,你交代的事情,我記得很清楚。”
“至于剩下的……”
“我沒有事事向你彙報的必要。”
“我說過不要給我添麻煩……”
沈榆轉頭。
池暮靠在床頭,眉眼低垂,有些蔫巴的樣子。
青紫的顴骨和受傷的嘴角映入眼底,沈榆漸漸閉上了嘴巴。
人大概是有點劣根性在的,這才過了多久,沈榆便覺得自己好了傷疤忘了疼。
她難道不知道他很會裝嗎?
可是見到他傷成這樣……她居然無法有半點從前那樣幸災樂禍的心思。
“沒添麻煩。”池暮恹恹地承諾。
他将剩下的紗布酒精往桌子上一甩便側身躺了下去,出口趕人。
“我困了,要睡覺。”
睡覺,他補充能量的方法。
不過依着這種受傷程度來看,他這一覺要不要睡個三四天?
沈榆又在做些無用的思考。
“對了,這個還你。”
池暮從枕頭底下翻出個手機來,正是她要找的“老破小”。
“喂等等——”
沈榆一把接住,差點被砸了腦門兒。
剛要發火,卻看見他已經閉上的眼睛。
安安靜靜地,充滿破碎感地,蜷縮着身子。
那是一個極其沒有安全感的睡姿。
也是,在她設定裡,他能睡個好覺都難。
沈榆嗓子一堵,所有的話都咽了下去,而後拎過床尾的毯子,一撣,蓋住了池暮整個人。
連同腦袋在内,像是太平間裡蓋屍體的白布單子,眼不見為淨。
可是走出幾步,卻又返了回來。
拉下一些,露出一張俊美的臉,随手一掖被角,聲音又低,又帶着不甘心的惱意:“睡你的吧。”
房間的光線暗了。
暈染着走廊光線的清瘦背影,随着門縫的閉合,消失在拐角。
房間徹底陷入一片黑暗,隻有沉重的眼皮子緩緩撩起,漆黑的雙眸裡閃起灼灼的光,無奈又委屈。
良久,一聲呢喃在窄小的房間裡響起,像是夢呓。
“沈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