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廳内賓客位坐着，茶水都換了好幾次，也不見虛府主人現身。

六無君座下弟子涵養極好，又知進退講禮數。柳青雲為人溫和良善，行事八面玲珑。在九歌門甚得人心，與同輩弟子相處和睦。九歌門三脈弟子之間日常都有相互切磋，漸漸熟絡。君鳳鳴在宗門修行時，因其天資出色，師父對他格外青眼，有事交代也是派他前往傳遞。是以君鳳鳴與柳青雲接觸較多，算是交情不錯那一類。

柳青雲端起茶杯，面不改色，杯蓋刮了刮茶水，平心靜氣道:“君師弟，你家公子是否有事？”

對君鳳鳴的私人關系他略有所了解。平時也會聽到宗門師弟們打趣的話語，說君師弟努力修煉，心心念念為的就是回去保護他那個柔弱不能自理的少爺公子。雖是玩笑話，但柳青雲心想，那位公子在君師弟心中份量一定不輕。

君鳳鳴不知該如何解釋，好像怎麼解釋都隻會導向一個結論，主人心海底針，等閑琢磨不透。記得有一次不知道是誰來府上借東西，幾次三番上門，從清晨等到日落，都沒等到主人出現。那人也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狠角色，足足連續上門等了十多日，最後氣到中風就沒來了。至始至終，主人都沒露過面。

君鳳鳴去禀報時，虛浮名才想起有這麼件事，連忙沐浴更衣準備去見人。然而卻得知對方吐血回家了。無奈聳聳肩，便撂在一邊，繼續寫書。

虛浮名事不關己高高挂起，那借東西之人卻五爪撓心，每天翻來覆去都咽不下這口氣。之後逮着個人就說虛浮名壞話。把自己那番被冷落的經曆繪聲繪色講述得跌宕起伏，曲折離奇，末了，甚至落下一把辛酸淚。

聽者無不動容，都說虛家公子腦子不正常，是娘胎裡就帶來的病症，果然，傳言是真的。

從此，虛家少主在今臨城又多了個名号—鐵公雞，非但一毛不拔，而且會變着法折磨人。本就對其敬而遠之的今臨城人，再也不敢踏足。

柳青雲飲了不知多少杯茶，就算他能耽擱，那些消失的修士卻等不起，起身道:“君師弟，此事刻不容緩。”

想告别，又覺得不好，畢竟登門拜訪，連主人面都不見直接走人，不像九歌門人作風。

君鳳鳴很能理解，甚至帶了一絲愧疚，忙跟着起身，說道:“要不兩位師兄先往漠北一行，待禀明公子，師弟随後便去與師兄們彙合。”

柳青雲:“這……”

往後堂方向望了望，不聞任何聲音，顯然虛府那位傳聞中的公子沒有出來迎客的打算。他教養很好，絲毫不以為忤，想的很周到，世間千人千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也不是什麼大事。隻是漠北那邊還不知怎麼回事。

師弟宗神秀本來就不喜言語，兩人談話期間一言不發，見柳青雲猶豫，似有顧慮，清泠泠如寒月般的目光探尋過來，與柳青雲對視，二者并未開口，卻各自了然于心，宗神秀朝師兄微微颔首，看了眼君鳳鳴，轉身即行。

是準備先去漠北察看了。

君鳳鳴垂首躬身送他到門口。

忽見一抹水洗過的藍色身影姗姗來遲。凝蕪晃着折扇，迎面走來。寬袍緩帶，淺色的束發長帶随着飄落的黑發飛舞，膚色白皙，眉目舒朗，如點星，行走間不動聲色，就仿佛畫中仙人般清癯俊逸。

宗神秀止步門前，兩人面對面，一者長身玉立，一者一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給他讓路，沒有停下，大步流星走來。宗神秀白皙面容不見任何情緒，袍袖微揚，主動側身站在一邊。動作幹脆利落，行雲流水，并不給人卑亢感覺。凝蕪甚是滿意，不由得多看他一眼。後者卻收回了目光。

進入大廳，凝蕪折扇輕搖，假模假樣道歉道:“本公子來晚了，怠慢了，還請二位海涵。”

君鳳鳴默默算了算時間，在心裡歎了口氣，比起過往的前車之鑒，這次已經快了很多，有進步就很好。

在得知君鳳鳴同門将來拜訪，凝蕪就忍不住牙疼。按照他原先的計劃是不想見的，免得給自己心裡添堵。他現在對這些修仙練道的都沒什麼好感。任誰被類似的一批人捅過無數刀子，想來都不會開心，眼不見心不煩。

柳青雲抱拳行禮道:“這位便是虛公子？久仰久仰，在下九歌門六無君座下柳青雲。”

知道師弟沉默寡言，順帶介紹:“這位是我小師弟，宗神秀。”

凝蕪壓根不關心對方叫甚名誰，客套道:“幸會幸會。兩位前來，可是為了漠北之事？”

柳青雲肅然道:“正是。不知道虛公子有何指示？”

凝蕪道:“指示倒沒有，隻是幾位去之時，能否帶上在下？”

君鳳鳴想說話，凝蕪給他個閉嘴的眼神。嘴唇動了動，忍住了。

事有輕重緩急。話不多說，幾人決定立刻出發。柳青雲與宗神秀在前先行一步飛走了。

凝蕪一邊搖扇子一邊對君鳳鳴道:“别忘記本公子的琴。”

君鳳鳴:“……”

不能怪凝蕪事多，實在是虛浮名太難伺候。他一旦出門遠行，除了帶足銀兩，最不能落下的便是挂在房間裡的那張古琴。君鳳鳴去九歌門的日子，虛浮名就自己背着，走到哪兒背到哪兒。偶爾來了興緻，就坐在路邊彈奏，看看浮雲，聽聽荒野掠過的風，隻覺得人生惬意，莫使金樽空對月，就應該逍遙自在活着。

對此，凝蕪不予置評，總不能煞風景。現在他連大街随便抓來的壯漢都打不過，需要韬光養晦。而前提就是，最好不要過早暴露身份。好在虛浮名這厮行為往往出人意料，常有跳脫舉動。縱然君鳳鳴自小伴其左右，也不能揣度其心思，看不出異常。

漠北。

一望無際的黃沙，連綿起伏的低矮沙丘。暮色蒼茫，雲色淺淡，一輪斜陽殘照，北風卷地，說不盡的荒涼凄清。遠方紛飛彌漫的沙土環繞之中，隐隐露出城池飛檐一角，透着古樸幽暗，仿佛翹起的漆黑彎刀，刺破了這方的甯靜。

凝蕪在看見城池大概的輪廓時，扇子不搖了，臉色沉寂許多，一顆心載浮載沉，起起落落，最終隻有綿延無盡的恨。

他和君鳳鳴抵達城門前時，見此地早已三五成群紮滿了人，這些人服色不一，顯然來自不同宗門，均是英氣勃勃的少年人。

柳青雲二人落地，立刻吸引所有人視線。見兩人身上校服，無不吃驚。少女們看的最多則是他身邊之人。

紅衣顯白，少年姿容出塵，身影挺拔俊秀，雖有狂風拂面，發絲不亂，衣袍獵獵作聲，仿佛巍峨玉山，屹立不倒，又恰似荒漠地帶乍然一見的芝蘭玉樹，臨風而立。

宗神秀漠然凝望前方緊閉的城門，柳青雲道:“小師弟，看出什麼沒有？”

他知道自己這個師弟一向不愛多說話，言出必中。過了一會兒，宗神秀緩緩搖頭。

就聽得一名白衣少年道:“來之前在下打聽過，那些經過沙漠的商隊有人注意到，這神秘的城池會自己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