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牡丹是哪位将軍的軍隊?凝蕪正在思考,這時,那巋然坐着的屍體陡然睜開眼睛。
四下的棺木震動越發劇烈,疑似狂躁一般,在原地上下跳動。
穿銀色铠甲的屍體眼光隻是很慢很慢從周圍掃過,原本躁動不安的所有棺木就都靜止了,就似被霜打過,做錯事被抓到,不敢繼續放肆。
凝蕪看了眼宗神秀,對方恰好也在看他。眼神大有深意。凝蕪就不管那麼多了,直接開門見山,凜聲道:“你是小雅國哪位将軍麾下?”
觀死屍穿着,至少也是副将級别。小雅國将軍有數十之衆,凝蕪一一也記不過來。雖時常也在到處巡視,但是隔了将近二十年,很多人的音容笑貌都忘得差不多了。連他自己原來的模樣都快記不得,就别說其他人。
他用的是鬼語。一般像低階的走僵他是沒辦法溝通的。鬼語顧名思義,隻能跟鬼魂進行交流。而僵屍是介于活人和死人之間的物種,不完全屬于死人,那就不算鬼,頂多隻是死去的肉.體因外力因素,也許是環境,比如地氣風水,又或許是被陰陽術士控制。所有這些,都與鬼魂關聯不大。凝蕪用鬼語也隻是試探。
僵屍有很多等級,光是毛僵就分好幾種,以毛色來劃分,最高階是紅毛,再往上是飛僵、旱魃,最後,也就是僵屍中最一騎絕塵的至高水平,稱作不化骨,雖死實不死,俨然成為地仙了。眼前的死屍不知道到了哪種等級,因為他身上裸.露的皮膚,沒有長毛,就如正常人一樣光滑白淨。毫無疑問,他是死人。
那少年屍體,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骨碌碌轉動,打量二人。目光釘在凝蕪臉上,半晌,緩緩開口道:“你是何人?”
居然會說話!
那就證明有意識有思想,不是普通的僵屍。
凝蕪還打算再問一遍,那少年就道:“我是荷映将軍的手下。”
是荷映。凝蕪想起來了,荷映帶的士兵确實是以牡丹花為徽紋。梓木村離荷映鎮守的千秋城相隔何止萬裡,一者在極北,一者卻在西南邊陲。少年怎會大老遠出現在此?
凝蕪道:“你為何來此?又因何而死?”
那少年怔怔出神,回憶了好一會兒,便開始講述起來。
原來他是奉命西征,讨伐的對象,竟是西天界的佛門修士。當初凝蕪帶着不競侯攻入西天界,與那群佛門叛賊大戰一天一夜,最終取勝,斬斷叛首裳櫻落一隻手臂,被他僥幸逃脫。剩下的殘兵敗将也都一哄而散,逃出西天界跑到了普通人居住的中天界為虎作伥。荷映帶兵守在兩界結界通道入口,因一時疏忽,導緻那群佛修流入中天界,深感愧疚。于是開始挖地三尺逮人。少年是荷映手底最得意的戰将,已能夠獨當一面,追着一名佛修遠赴西南。一直追到骊黃山,發現了大量佛門叛徒。雙方狹路相逢,當即就在山上展開大戰。
西天界盡是修士,佛門出的叛徒,其實力是比佛首裳年華那群人要高出許多的。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完全倒反天罡。小雅國的将士大多都是平民出身,如杜伏兮這樣的,在當将軍之前,還是一名遊走的樂師。少年等人數量雖多,卻非那群佛門修士對手。雙方實力懸殊,浴血奮戰,拼了個同歸于盡。
梓木村村長是小雅國國君最忠誠的子民,骊黃山那一戰過後,其愛屋及烏,便帶領村民将小雅國的士兵屍體收斂,就存放在花神廟裡。梓木村原是以販賣棺木為生,自然有那麼多棺材存放。花神廟下方的地下陵墓是小雅國滅後挖的,為的是掩人耳目,隐藏屍體。那姜老頭就是守墓人。梓木村的人并不知道花神廟底下的屍體已經屍化,尤其那位少年将領,已經進化成了最完美的僵屍。當骊黃山發生異變時,每逢子夜,少年就會帶領手下士兵走出花神廟,守在村口那片樹林,為的就是防止山頂的屍體過來作祟。
這便是梓木村沒有僵屍的原因,因為有另一批僵屍守衛。
聽完,凝蕪忽然道:“你叫什麼名字?”
不知為何,那少年對他總是有問必答,目光沒有離開過他穿的那身衣袍。聞言,老老實實道:“修蘅。”
凝蕪道:“很好。那麼就有勞了。”
他說着,從袖子裡取出一大把淡黃紙張,是九歌門的靈符。也不管那少年僵硬的表情滿是錯愕,交到對方手裡,一點也不客氣,用吩咐的口吻道:“從你開始,人手一張,貼到自己身上。反正躺着也是躺着,就物盡其用,幫本公子做點事吧。”
修蘅:“……”
宗神秀燦然澄澈的眸光掃過他,凝蕪打開扇子,無所謂道:“你什麼眼神?本公子這樣算作弊?”
宗神秀:“不算。但……”
凝蕪舉手:“夠了,既然不算,那就沒問題。”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少年與他四目交投後,居然同意了。隻見他拿着靈符,雙手一拍。砰砰砰,周圍全是棺蓋落地的聲音,每口棺材裡都坐起一具屍體。那少年朗聲道:“都過來,每人發一張符紙,躺回棺材後貼到自己身上。”
他話音落下,就有窸窸窣窣的動靜,那些面容血肉模糊,五官錯位的屍體,搖搖晃晃,慢慢吞吞挪到他們這邊。對凝蕪兩個活人一點興趣都沒有,恭恭敬敬自少年那裡接過靈符,又緩慢走到自己躺着的地方,動作笨拙地爬進棺材,順帶把棺蓋蓋上,然後真的貼上了。
若是上面那群少年見到這般場景,不知要驚掉多少下巴。
最後,隻有少年了。他拿着僅剩的一張靈符,鄭重地對凝蕪道:“如若公子見到荷映将軍,麻煩幫我帶句話。”
凝蕪點頭:“好。”
那少年道:“幸不辱命。”
意思他完成了抓捕任務,然而自己也壯烈犧牲了。
說完,沒有拖泥帶水,一掌把靈符拍在自己腦門,又直挺挺躺下了。
凝蕪準備去尋那飛出去的棺蓋給他蓋上。宗神秀比他先一步,去不遠處拎了過來,袍袖微揚,嚴絲合縫扣在了棺木上。
凝蕪遲疑片刻,由衷道:“多謝。”
宗神秀搖頭。
凝蕪又道:“這麼多屍體,閣下打算如何處理?”
宗神秀答:“封印。”
他說話簡潔,動作幹脆利落,雙手結印,說封就封。
凝蕪看了一圈,慢慢收回視線,折扇也不搖了。心内不知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