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家家主做了一夢,給家族招來血光之災,滿門上下,連條狗都被啃得屍骨無存。顧文淵父親所夢見的,是自己一位太爺聲嘶力竭跟他說了一句快走,那位太爺魂魄蕩蕩悠悠就沒影兒了。
走?去哪兒?離開鄀城?
可顧家世代紮根于此,牽一發而動全身,那些房産地契店鋪家私,一下子想全部變賣不現實。雖聽聞成家滅門慘案,到底财迷心竅,心懷僥幸,沒準自己就是上天眷顧的寵兒。覺着老祖宗就是杞人憂天,說難聽的,簡直聳人聽聞。不過顧家也沒敢托大,首要就謝絕了任何修士登門,尤其九歌門,那可是招邪引禍的掃把星。
似乎鄀城之人都認定,成家之所以被滅門,完全是因為驚動了九歌門的緣故,那作祟的東西十之八.九跟九歌門有仇,要麼許是不喜歡修士,就把所有怨氣施加在了成家。想想那成家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明白前因後果,祭祀儀式可不能懈怠。
顧府外,遠處的大街一邊,一名少年穿着打補丁的粗麻衣褲,蹲在一個菜攤前,頭上戴着棕色鬥笠,對着行人不時吆喝兩句。那聲音有氣無力心不在焉,不時又撥開鬥笠,賊眉鼠眼盯着顧府大門。
少年左邊是個賣胭脂的攤位,站着一男一女,均是十六七歲。少女眉眼柔順,溫情似水。少年則面色平靜,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左邊是賣書畫的,同樣是位少年,一襲落魄青衫,卻是溫文爾雅,胸口衣袖都暈染上了墨迹,正提筆,在給一位過路人寫對聯。
曲靈韻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等那過路人心滿意足拿着寫好的對聯走了,他才壓着聲音道:“莫師弟,你幹嘛呢?”
這幾人都是信靈君的徒弟,除了君鳳鳴,其餘三人都是同一批入門,按年齡排長幼。君鳳鳴其實跟他們差不多大,隻不過入門時間較早,所以幾人都叫他師兄。曲靈韻又較之莫蕭二人稍長,因而喚莫子蘇師弟。
莫子蘇端詳着桌上畫一半的青山,應道:“做戲就要做足嘛,我是賣字畫的,當然是寫字畫畫啦。”
曲靈韻道:“可我們的目的不是來幹這些的。”
幾人正是成家家主去九歌門找來的幫手。眼睜睜看着成家被滅門,幾人連兇手影子都沒看到很是氣餒。聽說顧家又出現新苗頭,立即馬不停蹄趕到顧家,剛上門就被轟了出去。九歌門在鄀城人心中地位那是舉重若輕與衆不同的,頭一回被如此對待,幾人又都是年輕弟子,面皮薄,在門外呆站了好一會兒,不好再進去吃閉門羹。還是君鳳鳴先回神,知道不能硬闖,會出事,就想了個迂回的路子,喬裝打扮蹲在顧府門外察看動靜。
曲靈韻道:“這次可不能大意了,若是再讓兇手得逞,以後我等還如何在九歌門立足?”
莫子蘇嗷嗷點頭,實際并未專心聽,道:“曲師兄所言極是。”
忽然,蕭絨指着顧府門口,訝異道:“君師兄,你看那邊,那不是……你家公子嗎?”
君鳳鳴視線一直就沒離開過顧府,任何風吹草動盡收眼底。一大早顧府就雞飛狗跳忙得不可開交,又是請大廚,又是端茶送酒,仆人端着各種美味佳肴進進出出。幾人蹲守了一上午,此時就見一名錦衣少年帶着一位紅衣公子慢悠悠走進了顧府。用不着蕭絨提醒,光看背影,君鳳鳴就認出那是自家主人,見凝蕪那身張揚的紅衣,眉心一跳,心道:“不好,公子要被亂棒打出。”
下意識翻出靈弓,就要殺進顧府。蕭絨見他這種腥風血雨的氣勢,吃了一驚,曲靈韻忙道:“君師兄,冷靜。”
莫子蘇聞言,畫也顧不得繼續着筆,走到君鳳鳴身邊,小聲道:“君師兄,不要打草驚蛇,那些都是普通人,可經不起你一箭。”
君鳳鳴頓在原地,仔細想了想,覺得二人說的很有道理。于是收好靈弓,空手邁步向前。
曲靈韻起身道:“君師兄!”
他一進去,幾人一上午的苦守等于前功盡棄。
就在幾人拖拉間,門口湧出許多顧府家丁。莫子蘇趁勢将君鳳鳴拉了回來,擋在他身後,說道:“君師兄你先别急,那位前……我是說你家公子不會有事的。”
再不濟,自保能力還是有的。何況,那位怎麼看也不像傳聞中那樣柔弱不能自理。
由顧文淵帶着,凝蕪在顧府閑逛了一圈,沒有察覺一絲怨靈邪氣。難道就隻是普通夢境?被沒有見識的鄀城人誇大了?不知為何,凝蕪對鄀城的人們都沒什麼好感,也沒想多管閑事。曾經他拼了命都要守護的子民,如今在他心中輕如草芥,他過來純是出于好奇。
四界之間以中天界為樞紐聯接,就相當于一個傳送陣,要去各個境地,必須先抵達中天界。中天界到下界的通道是一扇門,一扇會移動會說話有靈識的門,名為罪惡之門。字面意思,一旦打開這扇門,門内的罪惡就會蔓延中天界。因此人們對這扇門十分敬而遠之。反之,下界則苦心孤詣,做夢都想通過這扇門,霸占中天界,歸結原因,主要就一個,下界太苦了。
凝蕪統一四界時,各界通道雖被打開,但都有軍隊駐守,一直井然有序,相安無事。他被誅殺後,四界又重新關閉通道,各自獨立,下界的魑魅魍魉,妖魔鬼怪,是不可能有機會來中天界作亂的。
可是聽姓顧的少年描述,成家的遭遇,似乎有點像下界生靈手段,殘忍,且沒有人性。
可為何瞧不出端倪?莫非對手實力兇悍,自身修為不夠?不是沒有可能。
若果真是冤魂厲鬼,一切問題答案,等到了晚上就揭曉了。要知道夜晚陽氣稀少陰氣重,所有見不得光的東西都喜歡出來吓人。
兩人走着,顧文淵道:“前輩,你們九歌門抓鬼厲害嗎?”
他這是認為在成家作祟的東西是鬼。顧文淵就像他說的那樣,不做虧心事,行為舉止坦坦蕩蕩,仿佛對自家即将踏上成家慘路這件事一點都不在意。凝蕪搖着扇子,邊走邊四下打量,淡淡道:“九歌門?何足道哉。”
“……”
“前輩,我爹說……”
話猶未了,就聽到一個略帶愠怒的聲音傳來:“淵兒,你怎麼把九歌門的人帶來了。”
一名四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鐵青着臉從一幢屋子走出,數落了顧文淵幾句後才對凝蕪行禮道:“這位公子,感謝你們九歌門好意,但是我顧府不需要,還請公子挪步,等此間事了,我顧中弦定當親自去蘭台天問請罪。”
說話時有意無意遮擋凝蕪視線,一臉假笑。凝蕪沒看他更沒管他,折扇啪的一下打在對方臉上,把人推到一邊,徑直往前。
那顧中弦好歹是一家之主,被他如此無禮對待又驚又怒,兩步上前,伸手攔住,冷聲道:“公子留步!”
顧文淵見事态不好,微微吃驚,叫了一聲:“爹,這位公子他是為了……”
沒等他說完,顧中弦打斷道:“淵兒莫要多言,送客。以後未經允許,不要随便帶人來府裡。”
顧文淵:“爹……”
顧中弦沒理他,對凝蕪道:“公子請離開,裡面有位高僧正在作法,莫要驚擾了他。”
在他背後的屋子應該是顧府的主屋。凝蕪是那種對方越藏着掖着不讓看,他越是無所顧忌無論如何都要看的。不過當此情形之下,他僅剩的耐心都耗盡了。既然想死,他又何必巴巴上趕着吃力不讨好,就不想理會了,拍拍手,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顧文淵見狀急忙追上去,解釋道:“公子請留步。”
凝蕪腳下沒停,淡淡道:“你有何話說?”
顧文淵道:“我爹平時不是這樣的……”
凝蕪打斷:“第一,我沒興趣知道你爹平時為人如何;第二,是我自己想走,跟任何人說什麼做什麼都沒關系。所以,公子,你請留步吧。”
說着,他已經一腳跨出顧府大門。顧文淵隻得頓在門口,呆了片刻,歎了口氣,這才轉身進去。
大街上,曲靈韻壓低鬥笠,眉飛色舞說道:“君師兄你看,我沒說錯吧,你家主人毫發無損。”
進顧府前凝蕪就見幾個人鬼鬼祟祟在這邊不知道幹什麼,一時間想不到地方去,信步搖着扇子走到他們面前,擡了擡眼皮,道:“你們改行了?不修仙了?”
餘光見地上籮筐裡一堆爛菜葉子,曲靈韻道:“虛公子,你在裡面,還好吧?”
凝蕪道:“很好。”
莫子蘇道:“他們有打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