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轉身,腰間佩劍落入溫紫婵眼裡,隻見她鳳目陡然睜大,滿臉近乎驚恐的錯愕,狀似見鬼,不可思議道:“你……你是誰?”
凝蕪不由得頓了頓,頭也不回道:“你覺得我是誰呢?”
溫紫婵臉色慘白,握藤蔓的手微微顫抖,緊張道:“你……你是戚……你沒死?!不對,你不是死了嘛,你的屍體都被聖皇丢進……”
凝蕪霍然回頭,冷冷看過去,心下确定一件事,他被封印的其中一部分軀體果然在下界,而且就在妖族。很好,他原就打算是要去一趟末日神殿的。
末日神殿乃妖族領域,位于下界炎陽之巅,那裡終年漫天晚霞,如火燒浪疊,綿延不盡,妖族最宏偉龐大的宮殿,就伫立在火山石堆積的最高之處。由于周遭放眼望去,是一片绯紅的赤色漠地,因此格外顯眼,莊嚴肅穆,又熾熱詭異,在妖族心中,是最聖神不可侵犯,必須仰慕的聖地。
溫紫婵會第一眼就将他身份與前世聯系在一起,并且毫無疑問,那是有原因的。一來,凝蕪的佩劍很出名,下界妖魔不少都領教過他親切的問候,溫紫婵自然不例外;其二,有些妖魔精怪的認知是固定,比如溫紫婵,在她看來,既然那把令之聞風喪膽的佩劍都在,持劍者必定就是其主人,否則誰敢帶着這樣一把瘟神一樣的東西到處晃,不怕被報複麼。雖然想不明白為何這厮明明已經死去多年還能複活,可她沒多糾結,還沉浸在天崩地裂的打擊中。
“你……要是聖皇知道你還活着……”
凝蕪挑眉,攤牌道:“知道又如何?”
溫紫婵語無倫次,臉色白得吓人,道:“你……你果然是……是你把聖皇擄走的?你是來……來複仇的?!”
她雖恐懼,好歹是一軍将領,左手豎起,身後妖兵見狀立即凝神靜氣,嚴陣以待。溫紫婵緊繃着心弦,死死盯着凝蕪,一副如臨大敵九死一生即将壯烈犧牲的樣子,在她身上流露出一種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慨然之氣。
她越緊張,凝蕪越放松,他壓根沒把妖族這些東西放在眼裡,擡着下巴,居高臨下道:“我便是來複仇又如何?豈非理所應當?十九年前那場四界同氣連枝的讨伐,我可是日日夜夜都牢記在心中,不敢或忘,就等着有朝一日從地獄爬起來,找你們一個個清算。别說你妖族,便是整個下界,整個天地,隻要我想,殺人也好,奪物也罷,又有誰能阻攔?”
他說這些話時,負手而立,紅衣白雪,公子絕代,仿佛能看到十九面前打遍四界無敵手君臨天下的領主狂傲不羁的風範,沒有任何誇大,字字寫實,句句貼合。無人敢反駁,溫紫婵也沒敢,隻是越發警惕,心想:“果然如此,這人是為了打擊報複才來的下界,聖皇多半已經遭了他毒手。”
宗神秀側首,靜靜凝視他。
感受到一道清冷的目光,凝蕪餘光瞟了一眼,挑了挑眉。
直到現在,此刻,他其實都還不清楚,自己對如今這個世道到底是怎樣的心思,有恨,有疑惑,有迷茫,有理解,有痛,各種各樣的情緒,到頭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哪種情緒更占上風,是要鐵了心攪得四界翻天覆地,恢複多年以前民不聊生的凄慘景象,還是默默無聞,做個與世無争的山河遊子。可是他心裡,無論哪種選擇,都不舒服,不樂意。
看到溫紫婵等妖族,内心那股輕易不示人的憤怒突然壓抑不住。這一世,凝蕪甯可負天下人,也不再想當一個被人喊打喊殺的救世主了。有仇報仇,有恩報恩,快意江湖。那麼他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的,沒人有資格用道德譴責綁架他,因為這是他們,所有人,整個四界欠他的。
為了掩飾自己的害怕,溫紫婵高聲道:“戚……花君,勸你好自為之,否則聖皇知道你還活着的話……”
凝蕪打斷她:“你口中的聖皇,據我所知,不是已經失蹤了?”
沉寂沒多時的黑鸢接話道:“可不是,堂堂妖族主人都能失蹤,你們這些不成氣候的小喽啰還在說大話。我看那妖女八成是死無葬身之地了,你們妖族就等着被反撲吧,這次下界也該換個主人來當當了,不如就我來吧。”
“……”
沒人理他。
黑鸢越說越來勁,越說越激動,狂笑道:“等我掌管下界,我要你們一個個跪着爬到我宮殿每天嗑三千,不,五千個頭,嗑到腦袋昏沉,流血不止,那末日神殿嘛,我瞧着很礙眼,就毀了重建吧。”
溫紫婵氣得胸□□炸,雙手發抖:“你……”
“花君,識相的話,放了我族聖皇。”
凝蕪笑道:“我二人來下界不過一時半會,且不說那妖皇有沒有被抓住,就算她落在我手裡,你又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
溫紫婵怒目圓睜,半晌,有些無可奈何,終于咬牙道:“花君你……聖皇可是你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