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鬼怪太多太擁擠,一行人在街上艱難前行,一頓飯工夫,也才走出一小段距離。凝蕪與宗神秀并肩而行,盡管來往的小妖小怪在靠近兩人時,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彈開,凝蕪仍是擰着眉,沉着臉,很不習慣。對比之下,跟在他們後面的幾個就沒那麼幸運了,被妖怪洪流沖擊得東倒西歪不說,景惹拂塵塵尾都被揉得亂七八糟毛毛躁躁,邁不開腿,也伸不開手。信玄原本抱着雙臂,低着頭,小心翼翼緊跟着君鳳鳴。不料也被迫分散,頓時驚慌失措,孤零零縮在原地,周身抖得不成樣子,四顧茫然,不知道該怎麼辦。眼看就要抱頭鼠竄。
一個仙風道骨的上天界半仙面容扭曲,即将被擠成肉餅,一個死去多時的鬼,仿佛被抛棄的孩童孤苦無依。凝蕪駐足回眸,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無奈,叫了一聲:“鳳兒!”
君鳳鳴是寸步不離跟着他倆的,聞言,回頭一看,也沒多驚訝,知道他用意,二話不說,便往回走,等于是逆流而上。很快就引得身邊的妖妖怪怪不滿:“你這人怎麼回事?會不會走路!”“就是啊,大家都往前走,你倒好,特立獨行,非要跟大家對着幹是不是?!”“臭小子你是不是找死?”
君鳳鳴心理承受能力還不錯,面對諸多言語讨伐,尚能鎮定自若,你們說歸說,事該做照樣做。那些指責他的妖怪見他油鹽不進,簡直氣得噴火,要不是自己身邊妖怪數量太多,密不透風,束手束腳,不然早就掄起拳頭招呼了。君鳳鳴突破層層阻礙,終于順利抵達即将被淹沒的信玄身邊,一把抓住他手臂,強行帶着他往前走。
景惹見狀,在他們稍後的地方,舉起手大叫:“君兄君兄,還有我,快來拯救一下我!”
君鳳鳴頭也不回道:“自求多福。”
“……”
“君兄,不帶你這樣的,你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不願繼續在這種烏煙瘴氣的氛圍下同流合污,凝蕪目光往兩邊密集的房屋看去,找到一家招牌上寫着“客棧”二字的兩層樓房,徑直走了過去。
景惹七手八爪扒拉半天才擠出洪流,跟上他們,拂塵被拔得稀稀拉拉,衣衫不整,發冠也都歪了,滿臉狼狽,但還是保持着謙遜得體的笑容,一邊整理一邊擡頭,道:“虛公子,你是準備住宿嗎?”
凝蕪懶得理他,頭也不回道:“你那罪籍錄可有反應?”
景惹搖頭:“沒有。但我敢肯定,人就在這裡。”
凝蕪:“哦……所以,你也看到了,要想從這麼多人畜不分的物種中找出一個人,不亞于大海撈針吧。”
景惹撓撓頭:“隻怕比大海撈針還難一些。”
凝蕪嘴角抽了抽,沒說話了。眼前的屋子主要以石頭建成,門窗則是簡易的木頭。應該也是模仿人間的客棧,專門用來接待遠道而來的妖精怪物。漫妖城雖大,但也容不下整個妖域境内的妖。而且很多一定都是從遠處千裡迢迢趕來的。下界對上界的風土人情都有着一種近乎魔怔的向往。自命不凡的妖族也不例外。所以妖市的盛世景象竭力營造的,正是人間的煙火氣。有客棧,有遊人,有賣吃穿用的。但都隻有粗淺的表面,畢竟很多都是幻術變的。
以他為首,幾人剛踏進客棧大門,就看到櫃台前站着一個長着漆黑牛角,身形魁梧壯碩,青筋墳起的手臂滿是又粗又硬的黑毛的漢子,應該是一隻大水牛變的,正在喋喋不休的抱怨:“飛老闆,每年我都住你們客棧,也算是老客戶了,但是今年是怎麼回事,你們客棧居然開始鬧起鬼來了。”
那被他稱作飛老闆的身形矮小,如果以凡人年紀來算,也不過十一二歲,身高隻到那水牛精腹部,看上去十分嬌俏可人。她梳着兩條高高的辮子,毛茸尖耳,呈紅色,鼻尖也紅紅的,櫻桃口,似有若無的淺淺笑靥。聞言,笑容立刻就消失了,柳眉倒豎,雙手叉腰,踮起腳尖,指着水牛怪就是一通破口大罵:“鬧鬼?我鬧你娘個大頭鬼!老娘這客棧在妖市開了幾十年将近百年,從來沒有同道反應說鬧鬼,我看你個頭大,真是應了凡人那句話,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不對,這句話用在你身上,那可真是太高看你了,你腦子何止簡單,根本就是進水進屎進石頭,被門夾被驢踢了,你娘生你時,是不是腦袋先着地,撞得傻不拉叽,敢來老娘面前胡說八道!”
“……”
水牛怪反應遲鈍,腦子轉了老半天,才聽出她是在罵自己,氣得怒目圓睜,兩隻蒲扇大小的黑手,往櫃台重重一拍,激起一片灰塵,不滿道:“飛老闆,我牛老大實話實說,你幹什麼罵人?”
“我罵人?”
飛老闆比他還光火還嚣張,縱身跳到櫃台上,纖纖玉手,戳着他厚實的腦門,唾沫星子橫飛,大罵道:“罵的就是你!想找茬兒是吧。好好好,老娘今日奉陪到底!你說鬧鬼,鬼呢?在哪兒?空口無憑,就想給我店潑髒水是吧。”
大堂裡坐着許多妖怪,都在看熱鬧。有的說道:“牛老大,你說話可要小心,莫要惹惱了飛老闆。這裡是什麼地方,麻煩你先想清楚,什麼鬼敢來妖族地盤撒野?那不是找死麼?”
“就是啊,我們妖族與鬼族勢不兩立,百八十年都沒鬼敢登門造次,那些低賤的東西,見到我等,隻怕都要夾着尾巴溜之大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要是看到鬼,早就砍成肉泥了,還能教你遇上?你這不是癡人說夢,故意挑事兒嘛。”
那牛老大不善言辭,況且那麼多張嘴,光是飛老闆一個他都應接不暇,急得滿臉通紅,眼睛都爬滿血絲,環顧一圈,指指點點道:“你們……為何都不信我?”
飛老闆氣得就差飛起一腳踹他了,怒道:“信你?你以為你是誰?再胡言亂語造謠,就給老娘滾出去,愛住不住!”
“我……”
牛老大卡了一肚子話,最終一個字都說不出,狠狠跺腳,灰溜溜往樓上去了。行走時,還在懊喪着自言自語:“真的鬧鬼啊……”
卻沒有妖怪關注他了。
飛老闆已經瞥到門口進來新的客人,拂了拂頭發,從櫃台跳下,滿臉堆笑過來迎接,客客氣氣道:“諸位裡面請,是住宿還是吃飯呀?”
大堂裡坐着的妖怪都在埋頭吃東西,而他們吃的,自然不是凡人色香味俱全的飯菜,而是一盤盤血淋淋的不知是肉還是什麼東西的食物。凝蕪聞到味道,不用看,就有些反胃,用袖子遮住鼻子。想到就算換一家店,八成也是同樣的情況,也不想再到街上擠來擠去,遂強忍着,悶聲道:“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