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往前走了兩步,身後就響起清朗柔和的佛音,凝蕪心中一動,但他沒有停下。那聲音并不大,但是流入耳内,傳入心間,就仿佛山嶺最清澈的泉水,樹林最冷冽的風,讓人醍醐灌頂,蕩滌開眼前抹不去的黑暗。擋住凝蕪腳步的幾條扭曲人影,在聽到這樣的聲音後,動作都變得呆滞緩慢了。
凝蕪繼續往前,然而還沒走多遠,就見前方黑壓壓一片毛頭尖耳的妖怪,正耀武揚威地揮舞手上兵器,往一群凡人頭頂狂砸。凝蕪不及多想,當即就将仙葩劍甩脫出去,架住了妖魔緻命一擊。
仙葩溜了一圈回到他手中。凝蕪更不猶豫,翻手之間,已然畫好符箓。那是他早就用順手了的裂空符,能夠撕裂空間。
符紙很快淩空燃燒殆盡,劇烈的罡風伴随鬼哭狼嚎的嘶吼,他面前空氣都扭曲了,耳邊震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聲音。随即,一道雪白人影踏出黑洞。
凝蕪道:“白蘭!”
來者聞聲看向他,竟然學着人間後輩向他拱手行禮,聲音平平淡淡,臉上也沒有表情,緩慢道:“師尊。”
就在凝蕪颔首那一刻,又一道黑影走出。看着那張皺皺巴巴的臉,凝蕪很是頭疼。但他沒有說話。
黑鸢瞅着白蘭裝模作樣的舉動,立刻就發作了,嗤笑道:“我的好師兄,你怎麼學起這些勞什子來了?還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刺耳狂笑。
凝蕪忍着。
黑鸢說着,環顧四周的亂哄哄嘈雜一片,饒有興趣道:“這裡還是那個讓人魂牽夢繞的中天界麼?怎麼感覺比下界還亂?都在搞什麼?”
凝蕪打斷他:“别廢話了,趕緊幫為師做事。”
黑鸢聽到他聲音,繼而才像剛發現他這個人,咧着嘴道:“我尊貴的師尊大人,請問有何吩咐?是又準備大開殺戒了麼?”
凝蕪嘴角抽了一下,對白蘭道:“你看緊他,另外,保護城中凡人。”
白蘭點了點頭。
凝蕪又盯着黑鸢道:“你若是敢搞破壞,為師也不介意重新收個徒弟。”
言外之意,會收拾他。
黑鸢:“……”
就在他師徒三人談話之際,二者出現的黑洞還在扭曲着擴大,不久之後,一些斷臂斷腿就紛紛湧了出來。凝蕪用意念控制着這群邪靈。這個時候,能搬一些救兵就搬來濫竽充數,管他們什麼亂七八糟。
他就在一群斷肢殘腿的擁護下,一邊掃蕩為虎作伥的妖魔鬼怪,一邊前進。白蘭和黑鸢則在後面按照他吩咐,往其他街道行事。
走沒多遠,凝蕪就見一杆銀槍擋住了去路。兩條人影正在厮殺。說是厮殺其實并不準确。其中之一的女子,一身铠甲,紅色披風,手中執劍,面色蒼白,雖沒有雙眼,卻招招精準。而與她纏鬥之人,凝蕪再熟悉不過。兩人分别是杜伏兮與荷映。
荷映緊抿住唇,神色兇悍,每一次出手都是要将對手砍頭那種。相比之下,杜伏兮就溫柔得多了。他隻是為了攔阻,并無傷害之心。
二人交戰之時,杜伏兮似乎感受到凝蕪氣息,往他所在方向看過來。
當此之際,凝蕪也沒工夫耽擱,直接開口道:“荷映,伏兮,本君駕到,還不恭迎?”
他擺出了君王的架子。可以說,這是他前世今生,唯一一次用這種君臨天下,高高在上的威壓命令他的夥伴。用的還是鬼語。圍繞他身邊的邪靈飛來飛去,仿佛興奮不已。但不敢肆意妄為,隻是緊緊乖乖跟随着。
兩個早已死去的人聞言都是一震。杜伏兮神志尚清醒,他應該感知到凝蕪身份,當即豎起銀月槍,跪倒在地,張口咕噜道:“伏兮參見花君。”
倒是荷映還直挺挺站着,微微歪着腦袋,似是在确定什麼。
凝蕪知道她意識混沌,又道:“荷映,當初西天界的叛徒逃亡,我已知曉你盡力了,這件事,我不怪你。還有,我見過你的那位副将,他讓我轉告一句話給你,他已經完成你交代的任務。”
雖然不清楚這些話荷映能不能聽進去,但他答應過那位少年副将,也算是履行了承諾。荷映呆呆站立片刻,似是感到痛苦,又是一陣迷惘,随即轉向凝蕪,嗫嚅着,開口道:“花、花君?”
凝蕪道:“正是本君。”
突然,荷映亦撩開衣袍跪地,長劍墜落,發出當的一聲,額頭觸及地面,恭恭敬敬道:“花君,荷映有罪。”
凝蕪上前幾步,居高臨下,看着自己的這兩名愛将,許久,他蹲下.身,将二人扶起,難以抑制地哽咽道:“你們都沒錯,是我做的不好。”
杜伏兮道:“公子。”
他還是習慣稱呼凝蕪公子。這樣一句簡單的呼喚,卻仿佛将凝蕪帶到了久遠前。等他回到歲月洗禮多年的當下,忍不住感歎。但他知道現在不是叙舊寒暄的好時機,于是道:“你們神志都恢複了就好,接下來,有一件事,需要你們幫忙。”
杜伏兮與荷映齊聲道:“但憑花君吩咐。”
兩人身上還戴着枷鎖,既然暫時打不開,凝蕪也沒多糾結,接着道:“師無衣制造的雅奴都是沖着鄀城的活人而來,伏兮荷映,你們帶着這些邪靈去救人。”
兩人領命,凝蕪便将邪靈分成兩隊,跟着他們去了。
這條街道快要走到盡頭,凝蕪提着佩劍,每前進一步,遇到雅奴就打翻到一邊,并不趕盡殺絕。而遇到魔族或者妖族,就直接格殺勿論。殺着殺着,不知何時,腳邊滾過來來一個人。他不得不停步,低頭一看,就見又是個熟人。
那是個男子,臉上戴着面具,瑟縮着趴在地上,顫顫巍巍起身,然後就對上他打量的眼睛。男子一頓,身體抖了一下,結結巴巴道:“是……是你?公……公子?”
說話者赫然便是信玄。
凝蕪剛要問他怎會出現在此,就聽到乒乒乓乓的打鬥聲,劍氣縱橫,逼到了眉睫。
不多時,依舊是兩條人影竄進他視野。一男一女,用劍者是戚瀾,而與她交手的男子,一襲輕薄粉色紗衣,手裡還抱着一名女子,雙色異瞳,不是那個酒囊飯袋鬼王又是誰?
生死攸關的戰鬥,這鬼王居然還摟着一名豔麗的女鬼,顯然不是輕視對手,就是故意要氣死對方。隻聽他漫不經心道:“你妖皇不是向來看不起我鬼族麼,今日就教你大開眼界!”
他手裡沒有任何兵器,就隻是赤手空拳,單掌對接戚瀾氣勢洶洶的劍芒。
若是全盛時期的戚瀾,别說一個鬼王,便是十個,她閉着眼睛也能殺得對方望風披靡。但她受傷至今,依然沒有恢複,而且傷到了根基。此時猶如強弩之末,但她十分冷靜,對鬼王的挑釁也僅僅隻是冷哼一聲。
凝蕪站了片刻,忽然道:“阿姐,”
聽到他的聲音,戚瀾全身一震,霍然回頭,臉色頓時沉下來,冷冷道:“又是你!”
凝蕪不想跟她吵架,淡淡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戚瀾沒有回答。她也不可能回答。
信玄看了看他二人,斟酌着顫聲道:“我們……”
戚瀾喝道:“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