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接一波的,各種事情就沒有停下來過,這是擺明了想要累死我嗎?
我覺得要解釋“這具不是屍體不能吃”這種話給一隻野獸聽,真的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
就好像沒人能和猴子友好相處一樣,它的智商並沒有到能百分百領會我話下含義的地步。我倆就是沒法溝通啊,這是物種問題了。
我試着直抒胸襟,對着它比劃,大意是這家夥還活着,所以不能吃。
但它似乎餓得很了,眼睛像狼一樣滲人,陰森森的像是要滴油,我覺得現在觸它的黴頭很不合适,這家夥已經嗷嗷叫起來了。
老虎圍着地上的男人轉了一圈又一圈,意思很是明顯,大概是“既然活着很麻煩那現在就宰了吃吧”,我覺得意思應該猜得差不離,拼了九牛二虎之力抱住了它的腳掌,也不管它能不能聽懂了,閉上眼睛大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們之後再去吃頓好的!”
它繼續向前走,我保持抱著它大腿的姿勢沒松手,它也不管我,繼續讓我在原地被拖行三四米,衣服再次被弄得更髒,
小心眼的我在賬上給這家夥重新記上了一筆。
不過它似乎也不想現在就與合作對象産生摩擦,猶豫了一會兒之後就優哉遊哉地退後了,我緊盯着它的動向,再三确認它似乎已經熄了想現在就動嘴的念頭,那家夥有些煩躁,但到底還是走開了,尾巴晃得像是根麻繩。
老虎走的方向離那孩子很近,但是我姑且看了幾眼,可能是失去牙這件事給他帶來了安心感,似乎這隻老虎在他眼前亂晃也沒激發出多麼深重的創傷後心理陰影,那孩子坐在睡袋上,安靜地低頭擺弄着手上我給他的牙線套裝,自己一個人沉浸在那個世界裡,佁然不動,非常風平浪靜。
我反複确認了好幾次,确保那邊的狀況不會再出問題了,這才把視線移了回來,看向了我腳下這個不省人事的男人,覺得他也真的是走了天大的黴運才會被我們撞上,莫名其妙的在山裡面走着走着就碰到了一頭健壯的猛虎,之後吓得不輕時又被我一棍子敲了腦袋,真的是什麼錯事也沒做,純粹就是倒黴而已。那可真是慘啊……不過我也沒有心情管他自己的感受了,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晨間沁涼的空氣浸潤了我的肺,像線一樣直接冰了一下我的腦子。我這才撿回了第一次看到這個倒黴鬼時的心情。
對了,除了緊張之外,其實第一個浮現在我腦海中的感受是激動。
激動,還有隐隐的雀躍與高興。
這可真是太好了,對這個男人來說那就是莫名其妙的一次驚吓,可是對我來說,我在這一無所知的山林中,終于看到了一絲希望。
那是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這個孩子有着人類的相貌,這種精細程度顯然不是憑空想象出來的東西,這樣看來,想必這個世界裡絕對或多或少有人類存在過的痕迹。他會說話,有着人類的語言,對我的姿态也并不驚訝,那麼也就能說明人類依舊是存在的,他也很有可能在人類的社會裡生活過。
這些東西都能知道了,我就很想去了解現在這個人類的社會文明究竟發展到了何種程度,小羊羔君還是赤子,非常完美地光溜溜地從肉球裡出來了,什麼信息都沒有,簡單的溝通沒有問題,但是要從他嘴巴裡了解文明進度實在很難,我試了好幾次都放棄了,不過希望一直還在我的心裡。
可是外面呢?外面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世界?
如果有人的話,人有多少呢?是什麼樣的人呢?人種全是日本人嗎?還有沒有外國舶來人夾雜其中?出去之後有沒有抽水馬桶?我能不能快速地融進環境裡?我能夠生存下來嗎?
……
……
而現在……我看到了一個本土社會的農民!(疑似)
也可能是獵戶,我不打算糾結稱謂了。總之,這個家夥就真是給沙漠綠人的一片綠洲,天降的甘霖一樣珍貴。
不過我倒并沒有打算把他叫醒,畢竟血迹還有那麼大一片留在我的女士襯衣上,對他來講我的裝束又是奇裝異服,正常人都會吓跑吧,要麼開始反過來攻擊我,無論是哪一種可能的結果都很麻煩。
再者加上我看小羊羔君語言天賦不錯,看樣子學語言也是照本宣科地學的,不可能是自己發明的那些怪聲怪調,這人很有可能也是操着一口方言,我聽不懂的可能性絕對是百分之百。
而且不知為何,我一直有一種預感,不能讓他看見那個孩子的狀态。沒有原因,我的腦子裡一直盤旋着這樣奇怪的直覺,如果讓他瞧見了那個孩子,後果可能比讓他看見我還要更加難以收場。
嘛,其實也沒有必要叫醒他,不和他直接溝通,信息的來源也足夠了。
他的衣服布料看起來粗的要命,不知是不是換洗過許多次,顔色已經褪得差不多了,其實應該帶點藍色,不過遠看還是灰撲撲的,非常不美麗。布料之間的排線也很稀疏,布上的網紗孔排列得非常之不規則,質量看起來比麻還要更次一點。
把這種東西穿在身上,看起來是真的樸素啊……
摸上去手感還發硬,如果不是為了可以追尋潮流,那看起來就是窮了吧。這種衣服穿在身上,難道不會把皮膚磨痛的嗎?
我盯着他的發髻,心中不自覺地有了某種預感,但到底不敢下推論,決定再觀察一會兒再确認這個猜想是否正确。我蹲下了身,将手伸進了他的衣服裡,但是總擔心他身上會有跳蚤之類莫名其妙的蟲子,對他的衛生條件不敢下定論,(畢竟真的很臭)隻好懸着手慢慢往下摸,盡量小心地試圖不讓自己碰到他的皮膚。
我摸了一會兒,翻出了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但是他也有可能在山野中居住久了,沒有帶上太多東西,對我來講這些小線索透露出的信息已經足夠多了。
他身上帶了錢币,我曆史不太行,但是姑且能确認用的是規範且有棱有角的貨币了,鑄造工藝已經足夠精湛,用這樣的錢币做交易買賣,那就至少不是石器時代了。
沒有任何電子設備、指導方向的裝備也沒有,我看他的衣物,終于能夠确認:
看起來似乎是古代啊……
哪個朝代就不知道了,不過就算知道了也沒什麼用,我連織田信長的那段曆史都不怎麼記得,更别說其他時間段了吧……不過至少知道了外界大概是什麼狀況,我對未來的規劃也漸漸有了些打算。
早知道會出這檔子事,我絕對要把日本史背得滾瓜爛熟,到那種哪怕是下一秒織田信長要過來了我都能想法子謀生的地步……
老虎看着我發呆已經有一會兒了,它似乎無法理解為什麼我放着那麼大一個喪失抵抗力的獵物沒管,現在靠了過來,尾巴搭在了我的膝蓋上,意圖很明顯。
我被它那靈巧得像蛇一般啪啪亂甩的尾巴撷住了注意力,不得不将自己的思緒斷開。
“好吧好吧!先去幹正事再說!”
我自暴自棄地拍拍衣角站了起來,那個躺在地上的家夥要處理起來也可以很簡單粗暴,直接丢得遠一點就好了,反正這人隻是暈倒了而已,當時被我敲腦袋的時候也沒看見我,到時候醒了爬起來,大概率也隻會以為是被突然竄出來的老虎吓傻了吧,腦袋的痛也可以解釋成摔倒的時候磕到了,運氣比較大所以沒有被吃。
邏輯真是完美。
我覺得這個設想很是精妙,就是在行動過程中受到了阻礙。一切推測都很完美,直到進行到“把他拖走”這一步時我就無能為力了。
這麼窮按道理來說難道不應該少吃一點嗎?鄉野村夫的夥食都這麼好?呃?和我想的瘦骨嶙峋有些不同……
我試着拖、拽、推,都還是感覺差了點力氣,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麼辦法的話,果然還是……
動作随着想法而起,順着心意的指引,我轉頭看到了一旁正百無聊賴的老虎。它愣了一會兒,沒有猜到我到底想要做什麼,直到瞧見了我費力地打算把那個男人移到自己的背上,終于不幹了,異常不滿地爬了起來,把他剛靠上去的腳抖掉,憤怒地看着我嗷嗷大吼了一聲。
我覺得他大概是想說“明明不打算吃這個獵物,還要它出力真的很過分”的意思……那就沒辦法了,既然拖也拖不動,就把他丢在原地吧。
我們走得遠一點——!
我把那孩子捎上,将生活的痕迹仔細清理了一下,睡袋疊好放進背包裡,一手拉着一個朝着小溪方向進發,老虎跟了上來,一步三回頭。
我決定斷絕它對這個高級食材念念不忘的想法,腳上發力,走得更加快了。選擇向小溪那邊走當然也是有講究的,和那隻老虎野蠻而低級的食譜不同,我覺得捉魚就不錯。
那透淨的水流映入眼簾,已經快要到了。老虎似乎對這個地點不太滿意,從一開始見我放棄了路人臉的農民之後就一直頗有微詞,直到現在看見我似乎就是打算下水的意圖,毛茸茸的大臉上浮現出了明顯的抗拒。
不對吧,雖然貓科動物都不喜歡水,可是老虎應該要好一點吧?老虎應該也能吃魚吧,好歹也算是隻貓。難不成它覺得魚沒辦法塞牙縫?……那就抓多一點不就好了。我一邊這樣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邊緩緩地褪下了鞋襪,将袖子挽起來,赤着腳站進了水裡。
溪水還有着冷意,乍入水時還有些冰涼,我彎着腰看了一會兒,确實沒找到什麼大魚,不過體型也足夠我吃了,但是隻要一靠近就走得遠遠的,在水裡擺着尾鳍,遊動得飛快,我忍不住“呸”了一聲。
可惡啊,簡直和山林中的兔子一樣難抓。
水流會帶來微小的波紋,這點動靜很容易就能夠被它們捕捉到,我這麼一吓,差不多該跑的也跑光了,此刻這一圈都再也沒了魚的蹤影。現在我也隻能呆傻地站在原地不動,周圍半隻活物也沒有,場面看起來很滑稽,涼水流過我的腳,我就越覺得自己這個舉動很傻了。
老虎可能是在嫌我是傻X,它懶洋洋地趴着看我浪費時間,似乎終于看得膩了,索性不願繼續注意我這邊的動靜,任我在水裡折騰,閉眼假寐。
我假裝看不見它的嘲諷,繼續集中精力在手頭的事上。
果然缺少的是工具……
現代人的智慧才是制勝關鍵。我想了又想,決定淌着水再走回岸邊,瀝幹了腳上的水重新套上鞋子,跑去背包旁拿起了小刀。
它雖然并不大,但有許多的用途。我把小刀收了起來,打算削幾根樹枝做魚叉,盡力希望還原自己在屏幕裡見過的手段。旁邊的孩子繼續找了個地方坐着,不知道我打算幹什麼,老虎也估計是指望不上了,隻有我一個人埋頭苦幹,旁邊的一人一虎非常捧場的一塊看着我,充當無聲的觀衆。
我削了一會兒,但還是累得不輕,彎腰的時間長了就有些發痛,暫且先停了一停,重新站直了,打算錘一錘自己的後背。現在做好的尖頭樹枝隻有一根而已,但我已經懶起來了,不大願意繼續做下去。反正一根也差不多足夠了吧?
那個孩子看了許久了,見我在錘自己的腰背,這才走了過來,我低頭看着他,他擡頭看向了我:“不痛嗎?”
難得聽到他再講話了……雖然依舊是短句,但口齒十分清晰。我搖了搖頭:“不會啊,這樣敲會很舒服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露出了難以言喻的神色,不過我沒能猜出此刻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麼,那個神情很快就收了回去。他繼續問我:“要幫忙嗎?”
“……”
要幫忙嗎?
幫忙嗎?
忙嗎?
嗎?
——轟……
煙花在我腦子裡炸開了。我的表情呆滞,一時間忘記了言語,情緒在胸腔中激蕩,良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可惜老是找不到詞:“呃嗯、嗯嗯,這個是可以的,請來吧、謝謝……”
接下來就說不清楚了,我的心中一片驚濤駭浪,索性閉上了嘴巴,保持緘默。那孩子慢慢蹭了過來,手摸到了我的腰骨處,試探性地再向下按了按,似乎是在确認位置。我僵坐着,仿佛已經被定住,完全失去了語言能力。
他的手有些冰冷,似乎是低血糖加上供血不足,我終于在雜亂的心情中分出了一點精力想:看來他還是營養不良,胖起來應該就能暖和起來吧?
那孩子已經找準了地方,終于停止了按壓的動作,指頭從我背上挪開,然後照着我的動作,模仿着敲擊的姿勢,拳頭輕巧地錘在我的身上,好像是一片羽毛、一片雪花般沒有重量。
小孩子的力道并不大,但我都要被捶出眼淚來了,那些就是感動的淚水。
哇塞!我、我……我的孩子長大了!他好懂事哦!(語不成句)
每一下的敲擊都使我心情激蕩,我很擔心自己會在此刻突然做出很大的反應将他吓到,隻好繼續保持盤腿的姿勢坐在原地不動,身體僵得像是一座觀音的石像。
咚咚、咚咚咚。
他在我的心懷中打擂台。
想想當初第一次見面時他的樣子,再回憶一下他的精神狀态,此刻主動地來幫忙的這個孩子現在這一幕我可從來沒想過。我是不是見證了物種進化之類的事情啊?(沒有)
老虎在一旁繼續盯着我倆看,随後甩了一下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