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世代公卿,富貴無極,幾百年間都是東都數一數二的士族,族中所出重臣、名士無數,雖然大淵朝皇帝重用寒門,士族不複從前一手遮天的風光,可世家門閥的地位依然崇高顯赫。
宋疏遙剛要接話,就聽木質樓梯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位青色官袍的俊朗男子領着幾個兵,在謝字卿面前站定。
謝字卿看向那青袍男子問道:“謝平,賢王殿下如何?”
謝平答道:“堂兄,賢王殿下受了驚吓,護衛已護送他從後門出去,回賢王府了,刺客有三人,一人在房中被一擊斃命,還有一人逃竄不成,自己抹了脖子,”他又看了看地上躺着那個,見他嘴角流黑血便知是服毒了,“再加上這個服毒的,沒留下一個活口。”
謝字卿面色有些凝重,接過謝平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手:“客人呢,死了幾個?”
“三個,我已讓人将屍體帶回刑部,明日叫人來認屍。”
“明日?”謝字卿皺眉,“事關皇子遇刺,這事兒要是辦不好,不論是你還是我,包括尚書大人,都得人頭落地,誰能跟你等到明日?立馬去辦。”
謝平是他的堂弟,十九歲的毛頭小子,去年剛進刑部,今年便封了六品員外郎,欠缺曆練,辦事毛躁,常常讓謝字卿感到恨鐵不成鋼,今日又攤上了皇子遇刺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案子,心中更加煩躁了,便又沒好氣地補了一句:“你該叫我什麼?”
謝平最怕他這個堂兄,聽謝字卿語氣不善,立馬揖禮:“是,謝侍郎,”又揮手對那隊兵道,“遇刺的客人帶回刑部,立即畫像認屍,将刺客的屍首帶走,馬上找仵作和醫官驗屍,今夜要出結果。”
“是!”兩個兵擡着死人往下走,路人吓得魂飛魄散自覺讓出一條通道,那屍體口中流出大量黑血,在地上滴出一條血線。
謝字卿将佩刀送回刀鞘,又吩咐謝平:“紅蓮夜的老闆,賬房,小厮全都請到刑部,一個人都不能落下,另外跟刺客有接觸者也全都帶回刑部問詢,帶人的時候都客氣點。”
謝平應了一聲。
聽到跟刺客有接觸的人都要去刑部,小蝶頓時感覺眼前一黑,聽說那刑部大牢進去了,不死也要脫層皮,她急慌慌地拜了一下謝字卿和謝平:“大人,我家娘子是宋世群宋相國家的千金,今日剛剛回到東都,什麼都不知道,便放娘子回去吧,我跟兩位大人去刑部可好?”
謝字卿腳下一頓,宋疏遙,這個名字他也聽過的。
他和宋既安是同僚,辦案時有些往來,雖算不上好友,也是志趣相投,聽說過他這個妹妹,都說相府的宋疏遙是個才女,可是過于放達不羁,行為出格,被人說成貪戀美色,見一個愛一個。
他又重新審視了一下宋疏遙,見她眼中的光亮好似漫天閃耀的星芒,肌膚白膩盛雪,唇色淺淡,卻在額間貼了一朵紅梅花钿,果然是紅顔禍水,隻是她梳着交心髻,穿了素色袍,倒是把自己裝扮成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他差一點就上當了。
謝平擡手撥開小蝶:“你跟誰讨價還價呢?事關皇子遇刺,就是宋相國本人在這也沒用,”又對親兵道,“都帶走。”
宋疏遙見狀趕緊去拉住小蝶,将她護在身後:“她隻是侍女,什麼都不知道,我跟刺客說過話,可以配合問訓。”說罷她乖巧地跟上那隊兵,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謝字卿見她面色不佳,也不想吓她:“就是問個話,例行公事,你跟刺客接觸過,必須得去,至于你的侍女,”他的目光移向小蝶,“就不必去了,讓她回相府通報一聲,明日來刑部接你。”
宋疏遙如獲大赦,牽着小蝶跟她交代了兩句,便聽話地在親兵的押送下上了刑部的馬車。
刑部大牢裡隻有幾盞暗燈,外間受審,裡間用刑,紅蓮夜的客人不是犯人,身份又大都尊貴,便被差役安排在值房,值房條件也不算好,但好歹備有一些草墊子,一行五十多人,排成幾排坐在草墊子上等着,值房裡杯子不夠,隻上了幾杯熱水放在木桌上,除了實在口渴的人,沒人想碰那來路不明的杯子。
男女老少都穿了華服,皆是東都有頭有臉的人物,此行來刑部雖然不是犯罪,可也讓人感覺古怪,一時間面面相觑,誰也不說話,值房裡越靜,衆人心中就越焦躁。
宋疏遙坐在角落裡,情緒已經穩定多了,一顆心終于從雲端落到了實處,正是這種真實感才讓她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疼,肩膀酸得擡不起來,膝蓋好像也磕破了,牢房陰冷,她的鬥篷在混亂中遺失,此刻真是狼狽極了。
她抱膝端坐着,心中是有幾分後怕的,這次賢王遇刺,八成跟近日甚嚣塵上的“廢太子,立新君”傳言有關,太子和賢王之争已經不是一日兩日,朝中重臣雖不明說,可暗地裡已分成了兩派。
謝字卿的姑母謝皇後早年故去,膝下無子,張皇後被立為繼後,所生的二皇子李恒被立為太子,張皇後出生士族,是司空大人張然平的女兒,身份顯赫,背靠大樹,但李恒的文治武功都屬平庸,又奢靡無度,性情暴躁,常常為人诟病。
大皇子便是賢王李庭,母親柳昭儀隻是洛州刺史之女,出身不高,可李庭德才兼備,既有仁德之心又殺伐果斷,頗有先祖遺風,且是皇帝長子,擁立他的大臣也不在少數。
二虎相争必有一傷,如今賢王遇刺,勢必讓人懷疑是太子所為,不管果真如此還是蓄意嫁禍,這次都是神仙打架,她這個小鬼兒遭不遭殃,全憑上面一句話。
更壞的是,她父親宋世群早年曾領太子太師之銜,做過李恒的侍讀講官,她又差點被指為太子妃,若是李恒當真因此事獲罪,宋家也極有可能被有心之人打為太子朋黨。
她一時判斷不出這其中的深淺,心中七上八下,如同一團亂麻,寒冷加上恐懼已經刺激的她有些想吐了。
正胡思亂想着,就聽見有人來喚:“諸君請随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