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得晚,起得卻不晚,洗漱完畢還跟母親林韻一起用了早膳。
林韻見她紅光滿面,笑問她道:“這麼高興,是要去找謝家那位郎君?”
宋疏遙心虛地狂吃眼前那道櫻桃酥烙:“我确實是要出門,我……”
林韻自從生了下她,身體一直沒有恢複如初,這些年腰酸背痛,陰天下雨就骨縫疼,因此宋疏遙最怕林韻對她失望。
她時而覺得自己為了寫書看看美人,沒偷沒搶沒有謀逆,算不得大逆不道,可時而聽到那些傳言,又覺得對不起家人,尤其是對不起母親。
她的聲音漸漸小下去,卻聽林韻笑道:“沒什麼,你父親都跟我說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母親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你做的事不傷害任何人,那便隻與你自己有關,不需要旁人的允許。”
宋疏遙聽到自己心中咯噔一聲。
林韻繼續道:“大淵朝自诩民風開化,可我隻聽過女子的閑言碎語,從未有哪個男子因為多看幾眼美色而被人诟病,若有個男子從一而終,隻是平時愛看看美人,那這男子怕不是要被世人誇到天上去。”
她拍了拍宋疏遙的手臂:“遙兒,别怕那些流言蜚語,不過都是些無恥小人的謗譏,給女子套上的枷鎖罷了。”
“母親,您……”
“我更不會往心裡去,”林韻說道,“我有诰命加身,封号莊國夫人,若連這點胸襟都沒有,便愧于做天下女子的表率,更愧對我十月懷胎,來之不易的女兒。”
宋疏遙紅着眼眶抱住林韻,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力量:“母親,我再也不害怕了,我還要快點長大,保護您,保護父親,保護兄長。”
“真乖,”林韻慈愛地拍着她的後背,就像小時候哄她入睡時一樣,“我見過謝家那小子,雖然還行,但是也配不上我的小女,他若是真沒意思,你便告訴母親,母親給你物色一個更好的,青年才俊多如過江之鲫,你若是喜歡,三妻四妾也不是不行……”
“那确實不行,”宋疏遙合十雙手對着林韻拜了拜,“不行,母親,别這麼極端,一個足夠了。”
一個她已經搞不定了。
這幾日,她又去刑部找了謝字卿幾次,次來都帶上兩碟自己做的點心,外加一份切好的瓜果,一開始謝字卿不屑一顧,後來倒是也吃了,隻是對待她的情緒一直都是淡淡的,好像她走了更好,在這待着也成,不冷不熱的。
因着大理寺遞過來複核的命案,刑部又開始忙了,謝字卿常常一個人看案卷,偶爾跟其他官員議事,顧不得她,宋疏遙便不打擾,乖巧地在一旁坐着寫文章。
刑部本就有複核大理寺案件的職責,可這次的兩樁命案卻并非例行公事,而是兩樁早就歸檔的陳年舊案,從謝字卿的表情來看,像是個棘手的事。
宋疏遙見謝字卿望着卷宗出神,輕手輕腳走過去,用竹簽紮起一塊酥梨遞到謝字卿面前,說道:“提提神?”
謝字卿不着痕迹地回過神來,擺了擺手:“不必,清醒得很。”
宋疏遙順勢坐在他對面,目光如炬地望着他:“這份卷宗你盯着看了一刻鐘,是有麻煩了還是有打算了?”
她沒指望謝字卿跟她講案子,畢竟這事算是機密,果然謝字卿拒絕道:“你不會想知道的,知道越多,麻煩越多。”
“的确,”宋疏遙點點頭,“但是你不說我也略知一二了。”
謝字卿眼底一顫,緩緩道:“那你說說,都知道什麼。”
在刑部待了這幾日,兩人雖然交流不多,宋疏遙卻也從衆人的隻言片語中漸漸摸出了這次命案複核的來龍去脈。
起因是前些日子刑部掃塵,整理宗卷室時發現了一箱被蟲蛀的卷宗,其中一份卷宗有塗抹痕迹,頗為可疑,被主事挑揀出來遞到了謝字卿面前。
是個四年前的虐殺案,彼時謝字卿初入仕途,在刑部任員外郎,這個案子在當時影響不小,他也有所耳聞。
至于為何影響惡劣,其一是因為案犯殺人手段殘忍,将囚禁的兩名少年挖眼、削耳、拔舌、斷指,其二是因為犯案之人竟是大理寺卿徐忠義的外甥管商。
這管商欺男霸女,素有惡名,不過他很懂看人下菜,平日裡隻欺負小門小戶,尋常百姓,有些來頭的人他從來不碰,可那日卻喝醉了酒,在城郊遇見了兩名跟他搶路的少年。
那兩個少年出身士族,雖然家道中落,可骨子裡傲氣使然,難掩鋒芒,碰上管商這樣的瘋子不僅不避,反而言辭激烈地起了沖突,被管商一怒之下擄走,折磨緻死。
徐忠義得知此事後并未按律法避嫌,反而主動請纓,迅速将管商抓捕歸案,親自判了個秋後問斬,隻是那管商身嬌肉貴,扛不住嚴刑拷打,在大理寺獄中關了不到一個月便染病死了。
這事之後,徐忠義大病一場,向李嶽川負荊請罪,要告老還鄉,被李嶽川駁回了,不僅如此,還嘉獎他殚精竭慮,大義滅親。
案子到這也沒什麼特别的,可奇就奇在不久前的第二樁命案,依舊是虐殺案,案犯張子理打死了一名小厮,暗中扔到了亂葬崗,不知被誰走漏風聲,告到大理寺,大理寺少卿鄧春秋審理此案,判了罰銀五十兩,杖六十。
此命案也被送到刑部複核,複核的主事見案子簡單,處罰清晰便沒沒異議,直接将卷宗抄錄歸檔了,可謝字卿卻在前些日子整理卷宗時發現了可疑之處,張子理的殺人手法和管商的手法極為相似,皆是挖眼,削耳,斷指,沒有明面傷,分毫不差。
天底下沒有這樣巧合的事,如果有了,那就是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