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林回來,醫官已經在待命,簡單處理完傷口,幾人便被帶到李嶽川的營帳,皇上貼身的鄭内侍被打發在門外看門,帳内點着靜心的佛香,李嶽川陰沉沉地坐在正座,太子在旁側垂首站着,他雖站得乖巧,神色卻并未被李嶽川的情緒影響,反而很輕松。
李婉的性情一向暴戾,方才謝平帶她逃命時隻能将她打暈帶回,此刻還在睡着,故而,此時帳中隻有這父子二人。
進了帳,幾人跪成一片,李嶽川看了看賢王的肩膀,觸目驚心的傷口上隻随便纏了塊布,目光閃了閃,擡手道:“别跪着了,都起來吧。”
語畢,宋疏遙,謝字卿,謝平和賢王都起了身。
李嶽川一掃衆人,神态很疲憊,聲音卻不怒自威:“謝字卿,宋疏遙,謝平護駕有功,除金銀外,還有重賞,待朕想好再拟旨。”
幾人齊聲道:“叩謝陛下聖恩。”
“庭兒,”李嶽川擡了擡眼皮,虛虛地看向賢王,那一刻,神情複雜,猜忌,猶疑,動容,疼愛,變化了幾許,才接着道,“短短兩月,你兩次遇險,上次是前朝餘孽,朕無處尋得,這次本該給你個交代,可刺客盡數身亡,又辨不出身份。”
說罷,他歎了口氣。
賢王本是春風滿面,聞言眉心一沉,他思索片刻,立即明白了李嶽川這番話的用意:其一,李嶽川知道上次刺殺事件是他自說自話,此刻借機敲打他;其二,李嶽川也知道這次刺殺究竟是誰幹的,可他不想往下查。
想通這些,賢王似有若無地瞥了旁邊雲淡風輕的太子一眼,臉上浮起一個笑意,正色道:“父皇憂國憂民,這等小事本就不該讓您煩憂,有字卿等好友相護,兒臣并無大礙,眼下大淵正有戰事,豈能為追查刺客源頭勞民傷财,依兒臣所見,那些刺客應是流寇無疑,否則怎會怕被認出身份自毀容貌,想必是不敢見人。”
太子暗暗冷哼一聲,擡起頭是卻又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怔忪地看着賢王的傷口。
賢王笑容可掬,繼續道:“刺客的屍體已經清點完畢,共有流寇六十人,兒臣請求燒毀這些屍身,以儆效尤,震懾還未敢下手的宵小之輩,敢在聖上頭上動土,必是這等挫骨揚灰的下場。”
燒掉屍體就是讓李嶽川放心,表明自己的立場,這事他不追究。
果然,此話一出李嶽川的臉色輕松些許,顯出點欣慰來,他輕咳兩聲,太子立刻上前輕拍他的後背,李嶽川的餘光睨了太子一眼,對賢王道:“庭兒,你受苦了,朕定會好好補償你。”
安撫好賢王,李嶽川又沉聲道:“太子。”
李恒上前一步:“兒臣在。”
“這場宮宴是你一手操辦的,你皇兄卻在西林出了事,可見你治下不嚴,糊塗辦事,該當何罪?”
李恒作涕泗橫流狀跪倒在地:“父皇,千錯萬錯都是兒臣的錯,父皇千萬保重龍體啊,”他又看向賢王,“皇兄,是臣弟疏忽失職,釀成大錯,臣弟自請幽閉東宮,隻待皇兄解氣。”
他哭得像模像樣,可宋疏遙分明捕捉到了他眼底的一絲洋洋得意。
她皺了皺眉,李家的這幾個人,除了禮王,好像都不怎麼正常。
賢王見太子開始表忠心,也不甘示弱,跪倒在地:“太子殿下何出此言,為兄慚愧。”
“皇兄若原諒臣弟,怎會還喚臣弟為太子啊?”太子拭淚。
賢王把心一橫:“二皇弟!”
“皇兄!”
兩人跪着抱頭痛哭。
宋疏遙一陣耳鳴。
被迫見證完這場父慈子孝,李嶽川擡了擡手:“朕累了,退下吧,字卿留下。”
除謝字卿外,幾個人叩首謝恩,從帳内魚貫而出。
宋疏遙惦記着謝字卿的傷,今日一起在鬼門關裡走上一遭,更想跟他多說說話,又在這分别稍後找不到人,于是出了營帳後沒走,就在遠處等着。
會場周遭點了一圈火把,連成一片的營帳中透出點點火光,會場中心的篝火旁已經聚了不少愛湊熱鬧的年輕小輩,幾個工部辦事的小官提着木桶站到木梯上,把桶中的燈油順着柴堆傾倒而下。
沒過多久謝字卿出來了,他走出幾步,肩膀忽然被人從後面一拍。
“你出來啦。”是宋疏遙那張笑得陽光明媚的臉。
“嗯,”謝字卿面無表情,看起來情緒不太高漲,“你沒走。”
他擡頭瞟了眼天色,已經黑透。
山裡的夜,比外面黑得更純粹,深陷其中,什麼也别想看清。
“我等你呢。”宋疏遙跟在他身後,垂着眼去踢腳下的雪塊,雪白的狐裘毛在風裡微微發顫。
謝字卿沒看她,走得很快,問道:“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