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不遠處梅園外的青石磚路上忽然傳來了幾聲尖叫,而後是響亮的杯盤碎裂聲。
畢然之猛地停住腳步,與回頭的聞藏對視一眼,轉頭時發現剛剛還在身邊的穆林已如離弦之箭般朝事發處奔去。
待到畢聞二人趕到,四周的雜使仆役已經圍成一個圈,把事發地嚴嚴實實擋了起來。兩人好不容易擠進内圈,隻看見穆林正半跪着安撫癱軟在地的侍女,邊上有人正在收拾砸碎在青石闆上的杯盤。
“……忽然一下,就沒了!我還在和她說着話呢,她就,就……”那侍女神情恍惚地跪坐在雪中,一把拉住穆林的袍角,手背青筋暴起止不住顫抖,恐懼地四處張望:“它是不是要來找我了,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不會的,不會的。”穆林想要給她順順氣,但似乎又想起男女授受不親,于是隻是虛扶着她。“本将軍就在這裡,沒有邪祟可以近身。”他看着侍女的眼睛,斬釘截鐵地說。也許是為他的一腔正氣所感染,侍女的顫抖終于漸漸弱了。
穆林朝一旁揮揮手,示意婆子帶她下去休息。他轉頭看見畢然之和聞藏站在一衆神色畏懼下人中,眉頭略微舒展了些,對兩人道:“我現在便找人帶我去見長公主,禀明此事。你們兩位可願在此等候片刻?維持此地原樣,莫讓他人有所動作。”
畢然之應下,穆林略一點頭,便随着一小厮往長公主書房方向去了。
趁着聞藏把所有圍觀的仆役都趕走的空當,畢然之簡單視察了一番事發地,發現這一次消失事件竟與上一次梅園夜事件完全一樣,依然是鏡妖所為。甚至在聞藏還沒有把所有人都遣走時,他便已發現了鏡妖藏侍女的地方。
畢然之就站在被藏起來的昏迷侍女跟前,沒有急着解開鏡妖的障眼法,也不着急抓住作祟的鏡妖,隻是靜靜低頭站着。
那邊聞藏趕完人,亦是眉頭緊鎖,問道:“和上次一樣,還是鏡妖?”
畢然之沒有答話,兀自喃喃道:“時間太近了,手法也一模一樣……不可能。難道……?”
忽地,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愣,随即擡起頭。
天色已經暗下來,漫天大雪卻還沒有止息的迹象。血紅的夕陽下,青石路的最前端黑壓壓出現了一衆府衛,青石闆随着他們整齊劃一的步伐而微微顫抖,甲胄摩擦的聲音在大雪裡依然清晰可聞。
領頭的是兩個女人,一個年輕袅娜、珠钗滿頭,一個素淨幹練、不苟言笑,都配着一個象征身份的白玉玉牌,正是長公主身邊的兩位侍女淩寒與南枝。
兩人領着府衛,止步于畢然之與聞藏五步開外。府衛迅速散開,将兩人包圍起來。
淩寒率先開口:“畢公子,聞公子,長公主請兩位今晚一叙。”她溫柔一笑:“長公主特賜沐浴焚香,可見對兩位頗為重視呢。”她在“賜”上加重了語氣,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聞藏環顧一圈,哼笑道:“這就是長公主的重視?讓一群府衛把我們圍起來?”
畢然之擡手制止他,對着淩寒道:“所以都是長公主自導自演,對嗎?剛剛之事也不過是想确認我們的身份。”
淩寒笑而不語。她身邊的南枝冷冷開口道:“等面見了長公主,答案自然一清二楚。”
畢然之歎口氣,無奈搖頭道:“好一個大鄒長公主啊……連山海司都要算計。”
随後他眉目一沉,不再笑了,隻平靜而緩慢地掃視眼前的人,原本溫潤如玉的氣質蕩然無存,自屍山血海中磨出的肅殺之氣席卷而來,那身青衫上的金繡開始隐隐流動光彩。聞藏見狀,亦閉上眼,再睜開時眸子已經變為極淺的棕色,那是妖力湧動的表現。圍着兩人的府衛齊齊退後兩步,作戰備狀。
淩寒是個人精,見局勢陡然劍拔弩張,連忙降低姿态,調和道:“長公主殿下隻是覺得與兩位公子有緣,想要與兩位把酒言歡,實無冒犯之意啊。”
畢然之注視她良久,久到她快要維持不住臉上的笑意,才終于道:“好啊。”
淩寒松一口氣,柔聲道:“長公主殿下的夜宴還有三刻便要開始,兩位公子先随我去沐浴焚香,再……”
“不必。”畢然之打斷她。他随意揮了揮手,淩寒與南枝象征長公主貼身侍女身份的白玉玉牌同時落地,在青石磚上摔碎成數瓣。
兩人皆是臉色一白。南枝伸手去檢查,發現挂着玉牌的挂繩一頭焦黑,竟是被火焰燒斷的。
“我們自會以山海司衆的身份前去,不勞挂心。”畢然之淡淡道。“讓你們的府衛走吧,他們沒有一戰之力。”
“順便告訴你們的長公主殿下……”他擡起眼睛,掃視過兩個侍女,滿意地看到了畏懼之色。“山海司衆,不是她一界凡人可以賞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