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時間很快過去,沒有人将偏殿門被風吹動般的幾下異響放在心上。
方才跪在神像前的男子領着數個家仆走進偏殿,舉着托盤的家仆輕手輕腳地把那塊名貴的烏木并着托盤一起放在偏殿中央。那男子虔誠地躬身一拜,默念了些什麼,便與面色肅然的衆人一道魚貫而出。清脆的咔哒一聲傳來,應當是神侍當着所有人的面鎖上了偏殿唯一的門。
一片安靜中,穆林心有餘悸地小聲道:“剛剛他們出去的時候有個人差點撞到我,你們有沒有妖術可以讓我像鬼一樣無形無蹤出入自由,這樣我以後再被調來查案就不用到處雞鳴狗盜了。”
“……等你死了自然就可以了。”聞藏仗着沒人看見自己狠狠翻了個白眼,小聲答。
“都别說話。”謝如虛喝止道,聲音雖輕,效果卻立竿見影,餘下兩人都不敢再觸她黴頭。
三人在寂靜中等待了約莫有半炷香的時間,等得衆人都開始心生猶疑,那塊木料依然一動不動地待在偏殿正中央的地上,完全沒有要在三柱香内變成佛像的急迫感。
穆林性子急,眼見着事情毫無進展,忍不住想開口詢問。他甫要發出第一個音節,卻被邊上的聞藏猛地一下子捂住嘴。他正要把聞藏的手拿開,就聽到聞藏綿長的呼吸聲在他脖頸後突然停頓了一瞬。
一陣極其輕微的金屬碰撞聲從房梁處傳來,不到一息之間又聽到金屬與地面剮蹭碰撞的聲音,仿佛是什麼金屬制物從房梁上掉落到了地面。
穆林定睛去看,隻見方才還孤零零被放在房間正中的木料上竟然憑空多了幾個不同尺寸的物件,應當是些木工器具,此時仿佛正在被一個擁有數隻手的無形工匠同時操控着,利落又精确地削刨着名貴木料。就這麼一會兒工夫,神像的輪廓居然已經在合作無間的諸工具手下脫胎而出,與此同時一隻細巧的小鑿子還在片刻不停地精雕着神像的五官。
他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忽聽身後的聞藏發出了一聲疑惑的鼻音。半晌後他感到背上被聞藏輕拍一下,回頭去看,發現三人都已現出身影。
謝如虛臉上的表情亦可用驚愕概括,倒是聞藏皺着眉頭若有所思的樣子,面上有些不确定的神色。
謝如虛醒過神來,少見地用遲疑的口氣開口道:“那些……都是器具妖?”
饒是謝如虛如今統領山海司,也依然不過經曆二十三載春秋,從未見過據說極其少見的器具成妖。眼下竟有整整五個器具妖,令她不免驚疑。
“我确實能感受到它們身上的妖力,雖然非常微弱。”聞藏深吸一口氣道。“若是它們五個分開來,我大約就感覺不到了。”
“那它們是壓根沒看見我們嗎?”穆林滿腹狐疑地看着器具妖們忙忙碌碌的樣子。它們看起來根本不在乎不足十步的地方忽然憑空出現了一妖兩人。
聞藏沉聲道:“成妖者必先開靈智,論理說不管什麼妖都是能與我們交流的。但是……”
他話鋒一頓,跨步上前,直直站定在諸妖面前。見器具妖們皆無任何反應,聞藏矮下身子戳了戳最大的一個鑿子,湊近小聲問道:“你們為什麼在這裡?”
鑿子别說回應聞藏了,連鑿木頭的動作都沒有停一下,仿佛聞藏隻是一團聒噪的空氣。
謝如虛見狀,走到聞藏身邊,蹲下身來仔細打量着工作着的小妖們,甚至效仿聞藏伸手戳戳其中一個刨子。
“什麼都感覺不到嗎?”她看着被她碰過的那小妖連片刻的停頓都沒有便繼續投身雕刻,不禁皺眉。“不像是妖,倒像是會自動工作的工具。”
聞藏似是想起了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抓起了一個器具妖。他在謝如虛與穆林兩人驚訝的目光中垂首看向掌心中的小妖,眨眼之間眼中金光大盛,在無窗的偏殿中恍如映日鎏金。
聞藏把聲音壓得極低,力量給他附上一分難以撼動的威嚴:“你是誰?”
那器具妖原本毫不掙紮地躺在他的掌心,此時卻開始隐隐顫抖起來,跳動着想要逃開桎梏,但依然一言不發地沉默着。
謝如虛領會了他此舉的意思,眉頭鎖得更緊:“有本能而無靈智?”
聞藏收回妖力,任由器具妖跳下手掌,急急忙忙地回到已經初具雛形的神像上,重拾自己的工作。他神色凝重道:“如虛姐,我應當見過這種……妖。”
謝如虛眉頭一跳:“見過?在哪裡?”
聞藏扭頭望向穆林,後者正站在一邊,戒備地将手搭在腰間佩劍之上。感受到聞藏的視線,他回望過來,劍眉蹙成一團。
“長公主府失蹤案。”聞藏一字一頓地盯着穆林的眼睛說。
謝如虛點燃傳信符箓後,偏殿裡的三人親眼目睹了器具妖們是如何在三柱香内将一塊原木雕刻成一尊巧奪天工的神像,如何在最後時刻四散各處避開進殿的神使,而迎神的男人與他身後的家丁的神色又是如何從目瞪口呆變為目睹神迹後的萬般虔誠。
待到畢然之與姬纥抵達巴神寺時,迎神的長隊已經離開,正殿與殿前院中已有信徒正在燒香祭拜。謝如虛與聞藏正站在偏殿門口低聲談論着什麼,而穆林則一個人靜靜站在巴神大像前,擡頭仰望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