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的羽毛逐漸覆蓋了畢然之的皮膚,兩隻巨大的羽翼自他背後猛然展開,亂風應召而來。畢然之的雙眼一眨不眨地凝視姬纥,眼中火紅具是散不盡的駭人執念。
他傾身靠近姬纥的耳邊,沙啞着嗓子對他呢喃:“你死不了的,姬纥。你要壽與天齊……壽與我齊。”
那雙羽翼向前圍攏,将畢然之與他懷抱中的姬纥牢牢圈起來,不留一絲縫隙。連沖天火光都透不進這青羽織成的囚籠,一片黑暗裡,他們隻能看清彼此。
姬纥在他的羽翼下勉力喘息着,低聲喝道:“畢然之!你知道結契意味着什麼嗎?”他想要掙紮,卻被畢然之牢牢箍在懷裡,無處可逃。
“結契而已,不會比耗盡命羽更糟糕的。”畢然之的語調忽然變得輕柔起來,面上神色似悲似喜,仿佛終于得以親自改變某個早已發生過的結局。“更何況,一旦結契,從此往後,我們便真正生死與共了。”
畢然之當然知道妖與人結契意味着什麼。力量被凡人分走,命數與凡人共有,隻有瘋了的妖才會與凡人結契。但若一個契約便能将姬纥永永遠遠地鎖在自己身邊,再也沒法離開他,直到萬萬年之後兩人皆身化黃土……
他願做那個瘋子。
畢然之周身開始散發出火紅的輝光,妖力如同海潮倒灌般洶湧入姬纥的身體。
姬纥原本尚能掙紮,此時洶湧妖力湧入軀體,一時間感到四肢百骸仿佛要正被一片片削去骨肉一般刻骨鑽心地痛。他疼到連說話都斷斷續續,雙眼幾乎失去焦距,卻還緊緊抓着畢然之的前襟要他停下來。
“畢……然之,不……不要……停、下……”
畢然之對姬纥的抗拒充耳不聞,隻溫柔地替他理順散落開來的黑色長發,又趁着姬纥意識模糊,膽大包天地撫平他因疼痛而緊蹙的眉頭。
哪怕是被姬纥厭棄也好,他已經什麼都顧不上了,此時此刻唯有一個念頭:
姬纥必須活下來。
半數妖力被畢然之在極短的時間内強灌進姬纥體内,連那暗金色術法都無法在一時之間将姬纥體内的所有妖力吸食殆盡。妖力無序地在姬纥體内橫沖直撞,他的面色比之方才更加蒼白,哪怕緊咬牙關也難以抑住唇邊漏出的痛吟。
畢然之也已出了一頭冷汗,青衫上的金光亦黯淡了許多。但既已做到這個地步,他知道自己退無可退。
契約将成,隻差歃血施術。
畢然之伸出左手,右手召來長劍,毫不猶豫地在掌心上劃出一道極深的血口。鮮血湍流般湧出,轉瞬間便染紅了姬纥受傷的小臂。
姬纥因那鮮血的滾燙觸感而微微一顫。
畢然之看着自己的鮮血與姬纥的血液交融在一起,心中湧起一陣奇異的滿足感:現在,我與你血脈相連了。
我們再不分離。
恍然間,他聽到了一陣轉瞬即逝的低沉笑聲。
契術本就是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術法,結印的方法極複雜苛刻,饒是千年神鳥亦要在施術時耗上大半心力。
豆大的汗滴從畢然之的臉頰滑落。他毫不吝啬地在術法中揮霍自己剩下的妖力,他自知絕對無法承受失敗的後果。姬纥倚在他懷裡,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
正當契約将成,隻剩下最後一印時,一陣玄色寒光忽而自上而下倏然閃過!
畢然之未及擡頭便感到一股凜冽殺意瞬時迫近頭頂,與此同時一束火光伴着寒芒照入羽翼之間,亮得刺眼。畢然之無法抽手,隻得凝一股妖力去阻那勢不可擋的利刃。
然而那利刃卻來得極兇,殺氣四溢,竟頂着那股妖力勢如破竹般向下刺來。
畢然之為護懷中人,一咬牙,左手凝氣揮袖,一把揮開那利刃。那最後一印因妖力不穩而毀于一旦,火紅的妖力爆開來,仿佛一場灼熱的花火。
畢然之不及懊悔,定睛去看罪魁禍首是何物。
那點寒芒通體玄黑,刀身修長,無銘無紋——正是赤羽。赤羽竟削斷了畢方翼上三根飛羽,直直釘進兩人身側的土地。
青色的斷羽直到此刻才翩然墜地。
“怎麼會……!”畢然之駭然。
他猛地低頭,看見姬纥墨黑的雙目正望向自己。姬纥的神色已經恢複平靜,隻有蒼白的嘴唇暗示他仍未完全從痛苦中脫身。
“畢然之,夠了。”姬纥從他懷裡撐起身子,輕聲道。“妖群撤退了,那股力量也已不在我的體内。”他翻轉左手小臂,畢然之的血液還未幹涸,但小臂上的那道傷口上沒有了暗金的光芒,也已不再流血了。
畢然之看着他,眼中情緒變化莫測。沉默良久,他問道:“你要殺我?”
“不,不對……”話一出口,他便搖頭,自己否決了自己。
他直視着姬纥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要殺你自己。”
姬纥沒有接話,隻是朝着畢然之的羽翼擡了擡下巴:“穆林還在外面。”
畢然之一動不動,面無表情,隻死死盯着他。被斬下的斷羽處射進來的一束火光正巧隔在兩人中間,仿若一道跨不過的天塹。
“為什麼?”他從齒縫間擠出三個字。
為什麼,姬纥?
為什麼你甯可去死,也不願意陪我天長地久地活在這世間?
姬纥神色不變,并不回答,隻沒頭沒尾地淡淡道:“你方才察覺到妖群的退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