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三刻,天大亮,明媚的日光穿透過層層薄霧,灑在沾滿水珠的花叢中,忽而驚起幾隻浮蝶兒,順着習習清風,落到了俊美郎君的手上。
看年紀郎君不過十五,身上穿着精細的月牙白錦袍,袖口由金線繡出青竹,浮蝶兒扇動翅膀,正好停在那。
幾乎是下意識的行徑,他便要從地上爬起來,輕顫的手指去觸碰薄如蟬翼的翅膀。
然而不遠處的女君看到,難掩語氣中的戾氣,“誰讓你起來的?”
兇狠的聲音回蕩在周圍,那郎君一下跪到地上,恐懼讓他脊背陣陣發涼,連撲着的浮蝶兒何時飛走,也不曾知曉。
楚言攸換上常服來到這時,湊巧撞破了這一幕,她走上前幾步,按住了女君的肩膀,“又是怎麼了,讓你發這麼大火。”
“皇姐?”女君微愣,轉身朝楚言攸行禮,“皇姐怎麼出宮了,身邊也無人跟着?”
這女君乃是楚言攸同父的親妹,三年前封為宸王,因而搬出宮去,這些年楚言攸憂心國事,姐妹倆見面的機會也少了。
未封宸王前,楚浔玥在皇城中素有賢名,不想出宮建府後,竟變成了這般暴戾脾性,皇城中人皆躲着她,不敢招惹。
楚言攸原本以為是無稽之談,但她今日親眼所見,卻也不得不相信了。
楚言攸微微蹙眉,轉而看向跪在地上的郎君,問道:“那是什麼人?”
“不過是府上的賤侍,皇姐,算起來我們也好長時間未見了,不如去那邊坐坐。”楚浔玥說着,朝一旁侍從擡了擡手。
楚言攸的視線被遮擋了一瞬,在看過去時,原先跪在地上的郎君已消失不見了,她掩下眸中的沉思,徑直走向亭中坐下。
“今年的新茶,皇姐嘗嘗。”楚浔玥倒了杯茶遞過去,方落坐到她對面。
楚言攸抿了口,再擡頭看向她時唇角倏爾一彎,“我記得你小的時候不愛喝茶,怎麼長大了反而變了?”
“人總是會變的。”楚浔玥低下頭,捏着茶杯的指尖漸漸泛白。
“你說的是旁人,不管怎麼樣,皇姐永遠不會變。”楚言攸握住她的手,關切的目光定定看着她。
心底酸澀的情緒有些壓不住了,楚浔玥略為慌亂地錯開視線,眼眶有些泛紅,她動了動唇,終究還是沒說什麼,牽起抹勉強的笑容,“我知道。”
“這些年,我沒有盡到皇姐的職責,你心裡有什麼事,一定要和皇姐說。”楚言攸又開口說道。
“我能有什麼事,皇姐你不要多想。”楚浔玥趕忙回道。
“是嗎?”很輕的一聲,楚言攸歎了口氣,“你不想說,皇姐不逼你,等你想說的時候,皇姐随時都在。”
“好。”
宸王府的風夾雜着幾分涼意,兩人一時無言,細聽枝葉簌簌作響。
早春的新茶香氣濃郁,入口清爽甘醇,回味時還殘留淡淡苦味,楚浔玥确實不愛喝茶,一杯見底,眉頭也皺了起來。
楚言攸失笑,“我今日過來,是有件事想交給你做。”
“何事?”楚浔玥問道。
“你可知蔺家在青陽建了家私塾?”
楚浔玥點頭,“略有耳聞,蔺家本是沒落世家,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攀上左家的船,蔺家此舉,必然是左璇暗中指使。”
她松開緊皺的眉頭,“皇姐可是想讓我去趟青陽?”
楚言攸笑着點頭,“不錯。”
“青陽名士遍地,若能讓她們帶頭,走科舉之道,天下學子定會效仿,隻是……”楚浔玥擡起雙手,“我久不入朝堂,在外名聲也不好,怕是不能幫到皇姐。”
“誰說的?”楚言攸揮開袖子,“你是皇室宗親,朕親封的宸王,若你都不能讓她們回心轉意,玄都再無他人可行此事。”
宸王親自出面,足見誠意。
楚浔玥也知其中道理,便也不再推脫,站起身朝楚言攸作揖,“既如此,皇妹定不辱使命。”
楚言攸亦站起身,扶住了她的胳膊,“但你此行,不能讓她人知曉。”
“皇姐若是信我,不必擔憂此事,我自有法子應對。”楚浔玥笑道。
“你做事向來穩妥,我自是相信你的。”
兩人對視而笑,皆看破了皇城中無數陰謀詭計,暗流湧動之下的刀光血影。
……
燕楚回暖,冬雪初融,倦倦冬陽照在新換的窗紙上,模糊了一團日光。
蘇府的下人見風使舵,眼看着不受寵的公子要被老爺重視,連夜為屋舍換了新窗和新門,連屋内木闆搭成的床也換了。
蘇璟早起醒來,身上還蓋了厚厚的棉被,他睡前被哄着喝了藥,夜裡捂了身汗,精氣神看着比往日好多了。
隻是一想到有人未經同意入内,蘇璟心裡又竄起怒意,記恨起了那些“好心”的下人。
蘇璟下了床,瞥見桌上的紙條,連趴過去看,手指在“明日見”三字上細細摸着,半響,他頗為矜持地放下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