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前,宸王府閉門謝客,然一日午夜,府内傳出嘶啞的哭聲,路邊行人聽見,皆以為宸王府鬧了鬼,紛紛避之不及。
此事越傳越玄乎,但季辭蘭所查到的,卻是當晚宸王震怒,逼她的侍郎喝下一碗避女湯,那侍郎哭了一整晚,宸王一怒之下賜死了他。
乾清宮内的花香消散,楚言攸垂眸看着奏折良久,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下,“季辭蘭所言,可否屬實?”
桑落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面前,回道:“與探使查到的有些出入,陛下知道的,那侍郎并沒有死。”
“查,朕要知道那人的身份。”
“若那侍郎真是奸細,要如何處置?”桑落試探地問了句,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楚言攸輕歎聲,“阿玥自小聰慧,定然知曉他的身份,一直留在府中,恐怕是心有不舍,不可貿然處置。”
一個禁足的奸細事小,要是傷了姐妹情誼,得不償失。
“那?”桑落垂下手。
“盯着他,如今阿玥不在府上,他或許有所行動。”楚言攸說道。
桑落拱手行禮,“是。”
轉眼又到晌午,自日頭出來後,殿内又變得悶熱,窗牖全開,卻是連一絲風也沒有,楚言攸翻着桌上的奏折,更覺煩躁。
正事不幹,就愛寫些雞毛蒜皮的事。
小李子端着碗荷葉羹進殿,“這是禦膳房送來給陛下解解暑的,陛下可要嘗嘗?”
“放這。”
見楚言攸依舊低着頭,絲毫沒有要動勺的意思,小李子整張臉都垮了,“陛下,荷葉羹先前在冰窖裡放着,這時候吃最為合适。”
楚言攸擡頭看他,面上看不出是喜是怒。
小李子快要哭出來了,“師父他老人家千叮萬囑,陛下近日食欲不佳,要奴才親眼看着陛下喝完。”
“你先放着,朕等會兒喝。”楚言攸說道。
“師父他老人家說了,陛下這話的意思,就是想先把奴才支開,至于這荷葉羹去哪了,誰也不知道啊。”小李子的聲音越說越輕,腦袋埋得很低。
楚言攸皺起眉頭,“不懂變通,真是榆木腦袋。”
“奴才是榆木腦袋不錯,那這羹……”小李子把碗往楚言攸面前推了推。
楚言攸全當沒瞧見,“巧了,朕眼下不想喝什麼荷葉羹,隻想喝國師做的桃花素菜湯。”
“可國師在閉關啊。”再說了,桃花素菜湯是什麼東西?
“那就沒辦法了,你自己慢慢想吧。”胡攪蠻纏逃過一劫,楚言攸心情大好。
偏偏這個時候,殿外兀然響起輕微的腳步聲,未至殿内,熟悉的聲音已然傳來,“隔着老遠聽到陛下說起我,桃花素菜湯自然是有的,我這就讓淮衣去取。”
楚言攸擡頭,那抹素白衣角翩然而至,她微微詫異,“國師不是閉關了?”
一旁的小李子還算有眼力勁,見實在勸不動,便悄悄退出殿外。
“閉關是為了解惑,然我在靜室焚香獨坐許久,未能入定,思來想去,還是想先見陛下一面。”虞清也解釋道。
“來見朕做什麼?”楚言攸問道。
“為陛下固魂。”虞清也回道。
楚言攸擡眸,眼底情緒捉摸不透。
一聲歎息,虞清也竟是盤腿坐在地上,“我原本在想,于那方天地而言,陛下是天外來客,若順其自然,陛下終是會回來的,但……因果已生,如何能輕易斬斷?”
“因果已生……”楚言攸輕喃,想到初見蘇璟時的情形,那個時候,若她的心再狠一點,便也不會生出因果。
“執念散,因果斷,陛下非無情之人,我之前所想,是強人所難。”虞清也唇角含着笑,“今夜我會待在宮中,還望陛下就寝前點上固魂香。”
一旦固魂,在那方天地,她就再也不是一個過客了。
……
蘇璟好像做了一個夢。
冰冷刺骨的湖水争先恐後朝他湧來,一浪接一浪,拼命蓋過他的頭,他掙紮着想要抓住漂浮的紙條,卻沉得更快了。
那不是救命的稻草,那是僞裝的利刃。
寒冷直往骨頭縫裡鑽,蘇璟渾身打着哆嗦,頭腦開始昏沉,如同有雙無形的手扼住他的脖頸,他喘不上氣了,意識也在消散。
撲通——
落水的聲音,周圍水波變動,蘇璟努力睜開眼睛,一道殘影從他身旁掠過,接着,更為幽深的黑暗席卷全身。
渾渾噩噩中,他感覺到腰間被隻手托着,正一點點拉他往上,眼前有模糊的光暈,他嘴唇輕輕顫了顫。
姐姐……
夕陽西下,湖面上泛起金燦燦的波光,楚言攸抱起蘇璟回到岸邊,垂眸看着他慘白的臉頰,腦海裡第一閃過的念頭竟是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