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何時起，他變了許多。初見時，少年一身華服，言行謹慎，眼中常帶三分戒備，七分老成。喝茶隻飲名山佳茗，衣袍一塵不染，身上所佩皆是世間罕見的寶物，舉手投足間，盡顯貴氣。

而今再看，他望向她的眼神，卻添了三分柔情，七分笃定。昔日那戒備森嚴的少年，如今卻将她視若至寶。

她不知何時，竟成了他心頭之念。

心中的執念。

書妖趁機要掙脫開這靈網，卻聽雲華輕聲念道：

“鏡花水月。萬物歸于塵。”

“不！——”随着一聲嘶吼，銀針化作無數細光，緩緩灑落，如雪化春泥。

書妖身體在空中劇烈扭曲，正待化作塵煙之際，卻硬生生從體内抽出一片紙刃。那紙刃薄如蟬翼，卷着森森寒氣，未至人前，四周已起冰霜。

雲華隻覺眉心一緊，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仿佛有千萬手正要将她的魂魄撕扯開來。

她未及出聲，五方已自她身前掠出，長劍橫空，發出清冽的劍鳴聲。

長劍一出，正中那張飛旋而來的紙刃。紙刃頓時炸裂開來，碎屑在空中化作墨色飛蝗，繼續朝二人而來。

五方右肩一震，衣衫被墨刃劃開一道淺淺的口子。他身形不退反進，劍勢宛如怒浪，直逼書妖跟前。

書妖雙手翻飛間，萬千書頁如同巨潮在他身後鋪展。

“你等神族……向來自負！什麼神和妖不共戴天！什麼守護蒼生！這蒼生中，為何獨獨撇開我們妖類！”書妖聲音沙啞，“妖……就生而卑賤麼？”

五方腳步微頓，卻沒有停下手中動作，他将劍身斜轉，劍氣四溢，書頁被震飛出去，化作塵埃。

“攻他左肩右四寸！是他的命門！”雲華忽然開口，勉強高聲道。

五方目光一凝，腳下如驚鴻，步身輕盈，轉瞬間化作一道殘影，從空中疾掠而下！

書妖猛然轉身，雙手翻書如狂。無數破書、殘頁在他身前堆砌成厚厚書牆，擋住五方攻勢。劍刃擦過紙壁，發出尖銳撕裂聲，那裂口終被一劍撕開！

書妖狂吼，左肩處竟浮現一張裂開的舊紙，字迹半殘，不知寫了些什麼。

他忽的轉頭，盯向雲華，眼神更添十分憎恨。

“你！千年前鎮我于此！是你毀我修為，是你……讓我眼睜睜看着她魂飛魄散！”

雲華一怔，又聽他繼續咆哮道：“她曾說，隻要我停止殺戮，便可等來救贖。你鎮我千年，幸得她陪我困于此地，卻叫她……一步步散去！”

隻聽他翻來覆去地不知所雲，雲華挑眉，不知該回應些什麼。前世種種，皆成過往，她一無所知。

她不知和這千年書妖之間有何仇怨，也不知同五方有何過往。

她甚至……不知自己究竟是何人。

“神女，”書妖冷笑，“你一向高高在上，自诩能拯救蒼生，但你！為何獨獨不救我們！這樣的神……不如去死！”

他衣袍鼓動，一頁殘紙驟然射向雲華心口！

未及雲華開口，五方手中長劍使出，劍氣化作遊龍，一劍斬碎數丈書影，身形破空而下，左手伸出，将雲華拉入懷中！

兩人身後浮現一道殘月光輝，雲華不知何時又動用元神，布下了一道屏障。

“好好休息。”五方低聲道，聲音極輕，手中動作卻極堅定，他迅速地封住了雲華的神識。

“你！”

五方認真地看着雲華，“我說了，交給我。好好休息。”

“好一個郎情妾意！如果我的硯玉還在，我們也本該如此！”

雲華在五方懷中緩緩閉眼，隻覺眉心似被撕裂，魂魄在慢慢散開。

“五方……”她輕聲道，“我……怕是撐不住了。”她本是油盡燈枯之體，又接連使出“鏡花水月”之力，這具身體，再也撐不住了。

她大概又要踏入新的輪回，這一世，便也緣盡于此了。

五方緊緊抱着她，“不要忘記我。”他抱着她，卻像是抱着一團空氣。雲華的這具身體變得很輕很輕，慢慢的，變成了透明的樣子。

依稀間見雲華輕笑了一下，眉眼溫柔似梨花映雪：“不會忘記你。若今生未有緣，來生……願與君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