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這樣安排不是沒有道理。
蘇州富商多,文人也多,愛吃的人更不少,但是廣東酒樓卻不多。
此地不缺到過廣東的人,對于廣東口味,有不少人有些了解,因此若是有人喜歡,或者好奇,來嘗試嘗試都是有可能的。
先把人吸引到店,然後再想其他,沒有人就什麼都賣不出去。
及至晌午,酒樓裡果然坐上不少人,有人問起店中有何種美食時,小二高聲答:“清蒸鲫魚,小店招牌,保管跟别處的不一樣,客官嘗嘗?”
有人笑:“你家店今日開業,就有招牌菜了,唬人的吧?”
小二倒是不慌,答:“客官吃過才好評價。”
衆人大笑,覺得小二在忽悠人點菜,不過上當的也不少,很快就有人要了一份清蒸魚,說是定要嘗嘗有什麼不一樣的。
宋瑾不覺得自己招呼十六世紀的客人會比那小二更擅長,因此隻站在櫃邊看着他招呼,見他應對自如,會講的很,于是放心去了後院廚房。
第一天開業,宋瑾這個總廚是一定要盯着的,可不能砸了招牌,她還指望着這家店打出名聲,将來養活自己呢。
魚缸裡鲫魚鮮活,婆子聽說要清蒸鲫魚,袖口一挽,伸手抄進魚缸,一陣水花四濺後,那魚便到了手裡。
接着便是“啪”的一聲丢在石闆上,一根粗棍朝着腦袋一敲,那魚瞬間平息,任婆子開膛破肚,倒刮魚鱗。
宋瑾在一邊幫着看調料的比例,上鍋蒸的時間,婆子掌勺,三個丫頭幫着打下手,前頭兩個小二,一個賬房收銀,竟然順順當當的就開了業。
宋瑾想到這裡的時候,前兩日積攢的陰郁一掃而空,心中慢慢晴朗起來。
等到第一道清蒸魚上了桌之後,宋瑾有些緊張地站在櫃台邊看着那客人的反應。
客人穿一身湖藍绉紗道袍,頭上飄飄巾,模樣年輕,看起來倒是吃過好的。
也對,窮人誰吃清蒸魚呢?
宋瑾記得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好,逢年過節才能吃得上魚,往往用紅燒的方式,煮的顔色深深的,口味重重的,肉質也是幹巴巴的。往往一頓飯下去,一塊魚也吃不完。
而清蒸魚,那是一人一頓能吃一條的做法,對窮人而言,是極奢侈的事情。大概也是因為如此,才會在富人階層以及水産資源豐富的地區流行起來。
蘇州不缺魚,也有蒸魚的法子,隻是與宋瑾的法子不大一樣,因此宋瑾很好奇這人的反應。
哪曉得那人将一塊魚肉送進嘴裡後,先是皺眉,忽又豁然開朗,再又皺起眉頭,如此反複。
宋瑾在一邊瞧着,表情跟着那人的變化而變化,直到感覺自己臉上都快多出幾道褶子的時候,那人終于吃完了一道清蒸魚。
也不叫上米飯,也不再點菜,直接叫了小二來付銀。
“客官,三十五文。”
那人沒有絲毫猶豫地從袖中掏了一吊錢出來,拆了線頭,一邊數銅闆一邊道:“我這可是金背,二十五文吧。”
夥計讪讪笑道:“若是金背,二十八文。”
那人擡眼瞧了眼夥計,乖乖數了二十八個,夥計笑着接過,完成了這第一單生意。
倒是宋瑾有些納悶,之前酒樓裝修之時,因為一直有管事坐鎮,所以她對于銀子這一方面所了解的并不詳細,如今到了這一文一文開始計較的時候,忽然發現怎麼還不一樣。
原想等那夥計過來時,她去問問,又怕這個問題過于愚蠢,因而暫時憋住了。
這年頭不認識官的人不少,不認識錢的人,稀罕了。
偏偏宋瑾就是那個稀罕的物種,她忽然發現自己不認得錢。
想到此處,宋瑾走到賬房夥計阿榮的身邊,裝作好奇地抓起剛剛遞來的銅錢道:“這銅錢,少見嗳。”
阿榮從前在賬房裡頭,自然對這銀子銅闆了解甚多,看宋瑾好奇,便開始說道起來。
“這可是金背,比旋邊火漆都要好,八個金背就值一分銀呢。你從前在後院,少見銀錢,所以不大認得。”
“一般客人也不大用這些,估計是個有些家底的。我瞧着今日客人有不少,将來要是做大了,咱們還得備個戥子,不然人家用銀子來付可怎麼好。”
宋瑾想,我還在想着能不能立足,這夥計已經在想着做大做強了,不禁撇撇嘴,這事她不急,誰叫她管不着銀子呢。
她這個掌櫃,水的很。
宋瑾原先想的法子很簡單,這客人用銅闆或者銀子付了飯資,她要孝敬文雅,那就得把銅錢碎銀換成整銀,銀子再拿去換成金,金再打成頭面,這中間搗鼓好幾趟,她怎麼可能不揩油。
可是如今這銀子都被這夥計拿住了,兩人晚上對上賬,頂多隻有摸的份,哪有揩油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