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米排骨,店中并不出售,一來賣不上價,二來頗耗時間,所以宋瑾不在店裡做這道菜,隻是給柴家做過。
她讓這兩人學這個菜,用意不在教,而是純粹耗時間。
婆子兩個驚訝了一下,瞬間反應過來,指揮二人去菜市買排骨,立刻便将人支開了。
等人走了,衆人都湊到宋瑾面前說話。
“這是怎麼個意思?這小店咱們撐起來了,如今真要由文公子來管了?”
對樓裡人而言,誰來管不重要,重要的是宋瑾管人松泛許多。隻要不喝酒鬧事不聚賭,多吃些肉她壓根兒就不管,甚至在外得了賞,回來就會請大家喝酒吃肉,都已經成習慣了。
因着這個原因,大家對她藏私房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當看不見,反正大家都有利,誰沒事幹那吃力不讨好的事兒。
可如今店裡來了兩個文公子的人,那可就不一樣了。
“二位婆婆先别急,文公子說了,隻是來學咱們的菜,您二老慢慢教着便是。您是老師傅了,您說了算,不急的。”
一句老師傅慢慢教着,兩個婆子立刻明白過來。
學徒嘛,哪有上手就學真貨的,慢慢熬吧。
兩個婆子這下安心了,甚至挽起袖子準備拿腔拿調地磨人了。
論起這封建社會磋磨人,宋瑾哪有婆子們擅長,蔓草當初在廚房也沒少吃苦,她曉得其中厲害。
宋瑾就這麼把兩個“新學徒”丢給了兩個婆子,婆子們自然沒客氣,指揮着買菜掃地燒火,正事沒一件,瑣事一大堆,弄得二人怨氣極大,又不好說什麼。
這日上午宋瑾要去柴家家宴,宴請的正是知府夫婦。宋瑾早早準備好,準備帶着一個婆子和丫頭過去,兩人見了,忙過來說話。
“掌櫃的,您等等。”
那矮個小圓臉全銳過來說道:“掌櫃的,您今兒是去哪裡呀?”
“柴大官人家中設宴,讓我過去做幾道菜。”宋瑾笑的溫和,紅臉全叫婆子做了。
“掌櫃的,既是家宴做菜,那是不是應該帶上小人,到底也是做了好些年廚役的。”
宋瑾依舊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問道:“既然如此,那柴家設宴為何不請你們二人去,而是請我去?”
“這……”兩個男人啞口無言。
“記着,柴家要請的廚役是我,要帶什麼幫手由我決定,你們眼下那點本事,我看還是在後廚多待些時日再說吧。”
宋瑾說完話并不停留,帶着兩人便準備要走,誰知叫那窄臉瘦長身子的洪允攔住了。
“掌櫃的,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我們兩個來這裡學手藝,那是文公子的意思,您要是有什麼不滿,大可以去跟文公子讨個公道,沒必要叫那婆子把我們當學徒來使喚,作踐誰呢?”
宋瑾冷哼一聲:“你們是文公子叫來學廚藝的,我是來給大奶奶掙錢的,怎麼?是覺得文公子比大奶奶重要了,你們兩個也可以騎到我頭上了是麼?”
兩個男人氣的不輕,雖說是奴,可是被文新打壓和被眼前瘦瘦小小的家奴打壓那可是兩碼事。
“不管是文公子也好,柴家大奶奶也好,那都是想把這食鼎樓做好的,你少給我挑撥離間。”
“既然要做好食鼎樓,今日我不在,林婆婆也不在,後廚由你們二人跟陳媽媽掌勺,有的是你表忠心的機會,不是麼?”
全銳氣紅了臉:“可是伺候柴大官人一樣重要。”
“既然知道重要,你們兩個尚未出師,憑什麼覺得可以跟我出去?難道要拿柴家家宴的菜式來練手麼?”
洪允全銳被說的啞口無言,宋瑾留下一句“若是不服,叫文公子到柴家來找她”便帶人離開了。
學做菜是假,要是能跟着宋瑾在柴家家宴上露臉,那往後生意會好做許多。
宋瑾如何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因此壓根兒就不帶人進柴家,直接絕了他們這個念頭。
宋瑾心中思忖着,要想脫籍,恐怕還得柴家幫忙呢,她絕不允許有人在這之前比自己還露臉。
不過今日的家宴有些特殊,知府跟着柴恒和季舒白在那日七夕的用餐的小樓中,而知府夫人同柴夫人在後花園裡一處小樓中用飯,因此她那些拿手菜得備雙份。
然而更意外的是茶藝表演并不是給知府看的,而是給知府夫人看的,因此在準備好菜式之後,她便在身穿黃色比甲姑娘的帶領下去了後花園裡。
深秋已至,小花園裡不似以往花團錦簇,柴夫人叫人擺了不少菊花,此刻看來倒也熱鬧。
宋瑾垂着頭,亦步亦趨地跟在姑娘身後,偶爾打量下石子路旁的秋菊盆栽,很快便到了小樓中。
宋瑾上前行過禮後才偷偷擡頭看人,在這封建社會做奴做久了,宋瑾覺得自己腰杆子都伸不直了。
不過就算腰杆子不直,她也看清了上首坐着的女人。
四十出頭的模樣,頭戴金梁冠,下面插着一個梅花鑲珍珠的翠雲钿兒,中間一隻金鑲紅藍寶石蝴蝶,兩側各一對兒金鑲紅寶石的花簪。
身上一件水綠緞地祥雲紋的對襟襖,白绫豎領下明晃晃的一對如意雲頭紋金紐扣,宋瑾記得在博物館見過類似的。
有錢人啊。
“文掌櫃?”
宋瑾被人用手輕推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二……二位夫人有何吩咐。”
上首的女子笑問:“發什麼呆呢?”
宋瑾縮着身子道:“初次見到夫人,一時晃神,還以為觀音下凡,一時看呆了,不想冒犯了夫人。”
一陣笑聲傳來:“你倒是嘴甜,不過我已年過五十,觀音可不會如我這般蒼老。”
“夫人哪裡的話,”柴夫人接過了話頭:“您說不滿四十都有人信。”
比宋瑾還誇張,那夫人倒是挺高興,問起宋瑾:“聽聞你擅茶藝?”
宋瑾乖乖答道:“隻是會些泡武夷茶的本事。”
“好啊,此茶雖不合林大人的口味,倒是正合我意,你今日便泡來叫我瞧瞧。”
很快,宋瑾的眼前便單獨擺上了一張小桌子,茶葉茶具一一擺好,得了允許後,宋瑾才坐了過去,離二人遠遠的開始表演功夫茶。
今日的茶具和那日一般,白釉的茶杯茶碗,武夷山的紅茶,并無什麼特殊之處。隻是當碗蓋在碗沿上旋轉回頭的時候,兩位夫人明顯驚訝了一下,宋瑾就勢倒水,蓋嚴實後翻轉過來,來了一個倒立旋轉,上首傳來一陣笑聲。
“果真是不一樣,我還從未見過如此豪放的茶藝,今日也算是開了眼了。”
柴夫人道:“可不是麼,聽我相公說的時候還不信,叫家裡人練着,都說開水燙手,根本抓不住,也就他能行。”
宋瑾豎耳聽着,手上不停,不多大會子兩杯紅茶便出來了,由丫鬟們端過去,宋瑾又站起身來立着。
直到此時,她才有空去看知府夫人身上金銀绫羅之外的東西。
細長眉,菩薩眼,鵝蛋臉上皮膚光潔,不見一絲銳利的棱角,是她沒見過的溫和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