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白不肯幫柴恒要人,也不肯幫宋瑾脫籍,而宋瑾似乎也不能怨恨他。
宋瑾怨恨的是這個世界。
關于季舒白不肯幫忙這件事,都不需要他說的那些理由,宋瑾也能明白他的不願幫忙,不然她早貼過去了。
可是,當那些話鑽進耳朵裡,依然刺痛她的心。
她不是好人她知道,可是聽到别人說她不是好人又是另一回事了。
宋瑾縮進被窩裡,告訴春雲不許将剛剛的話傳出去,等過兩天她再好些,她便會去找夫人,請她準許她們二人離開。
春雲極度不舍,可是季舒白的話她也聽在耳中,不得不放棄留在柴家的想法,隻是......
“姐姐,什麼是不三不四的人?”
宋瑾身子一怔,過了半晌才開口安撫道:“季大人不是說你,他說的是我。”
“你怎麼不三不四了?”
宋瑾笑笑,卻并不解釋。
她撒謊成性,很多時候都沒有意識到在撒謊,謊言便已經出口了,算不三不四麼?
她這樣的人,确實不适合待在保保身邊,季舒白說的沒錯。
可她依然恨。
她恨這裡的一切。
宋瑾窩在小屋裡養傷,春雲白天裡常進内院陪伴保保。大抵是保保身邊的丫頭也嬌嫩些,不曾見過春雲這樣的。在春雲的訴說下,她對外頭的世界充滿好奇,常留在身邊說話。
這天上午,宋瑾還躺在床上歇息,保保在乳母和丫鬟的陪伴下,由春雲帶了進來。
宋瑾起不來身行禮,隻能支起身子說話。
保保站在床邊,歪着頭看着宋瑾,明明之前人好好的,還會考她呢,如今怎的就成這樣了?
好奇心驅使,她伸手往上扯了扯宋瑾的袖口,一片淤青露了出來,吓的她往後一退,隻撞到乳母身上。
“告訴過你叫你别來了,讓她歇着吧。”
乳母要帶保保走,保保卻不肯挪動:“我還等着你給我講完瓊英的故事呢。”
宋瑾倚在床上,輕聲笑着:“你要想聽,我現在就說與你聽。”
“好啊,你說,我聽着。”
春雲搬了個鼓凳叫她坐了,自己則站在一邊陪她聽故事。
瓊英自在夢中遇到一位神人教她功夫,自此躲在房中日夜練習,勤奮有加,竟真的練就了一身好本事。
忽然有一日,她的夢裡出現了另一個清秀男子,教她飛石技藝,說是練成便可百發百中,離别時又告訴她,他是她的宿世姻緣。
醒來後瓊英一試,竟真的百發百中,卻不想被養母發現,她便一五一十的說了。養母将瓊英的本事告訴邬梨,恰逢宋江前來攻打田虎,邬梨順勢推薦瓊英,瓊英便被封為郡主,随邬梨出征。
沙場之上,瓊英英勇果敢,接連擊敗數人,可邬梨卻被重傷,于是招人來醫治,結果竟遇上那位宿世姻緣,原來是敵軍将領張清假扮大夫,前來暗殺邬梨。
本就跟田虎有仇的瓊英,當場叛變,一起鸩殺邬梨,又放走俘虜。
之後他們二人一起攻打田虎,活捉了田虎等人,瓊英埋葬了自己的母親,進京獻俘,得到朝廷表彰,封她為貞孝宜人。
說到這裡的時候,宋瑾停了下來,垂眸看向地面,保保有些按捺不住。
“那後來呢?不是有個什麼宿世姻緣嘛?他們在一起了麼?”
宋瑾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在一起了,他們成了親,後來瓊英懷了一個孩子。張清出征,瓊英留守京中,等待丈夫歸來。”
“後來……”宋瑾的視線飄向門外,飄向遠方:“後來張清打了勝仗歸來,夫妻團聚,他們的孩子也平安出生了。”
“是男孩還是女孩?”
“一個女孩,”宋瑾看向保保:“一個像你一樣聰明機靈的女孩。”
“那就好,”保保高興地從凳子上蹦下來:“那她也喝過奶茶嘛?”
“她沒喝過,我隻做給你和你的季叔叔喝過。”
說到此處,宋瑾忽然想起來一件事,認真道:“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不要把我是女子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你的季叔叔。”
“為什麼?”
宋瑾道:“他若知道我是女子,就不會跟我買東西了,我賣不出東西,就掙不到錢,掙不到錢就要餓死了。”
保保扒拉着被子一角,仔細思考其中的關系,良久道:“好吧,不過你以後要給我講更多的故事才行。”
“好。”
過了兩日,宋瑾向柴夫人請辭。
柴夫人并不算特别待見宋瑾,畢竟因為她在文雅那頭受了氣,心裡有些窩火,至于那頓宴請她早已忘卻,隻惦記着文雅駁了她的面子。
眼下見人請辭,她便順理成章地将人送走,隻是保保與春雲約定,要時常過來陪她玩,柴夫人倒是答應了。
宋瑾回了食鼎樓,然而裡頭早已變天。
全銳與洪允,雖說是文新的人,然而已在文雅的授意下接管了整個食鼎樓。宋瑾重返也最多隻是個廚役,還得看文雅肯不肯留她。
宋瑾沒有辦法,必須要有個生路,隻得回了柏家去求文雅。
經過柴房那一夜,她終于明白過來,那座大院吃人不吐骨頭。
留在外頭還能想想法子,留在家裡真的是死路一條。
宋瑾回了柏家,沒能直接見到文雅,隻叫她在院中等候,身邊陪她一起站着的是陪她回來的春雲。
她脫了那身保保賞賜的鮮亮衣裳,換成了那件撕破了的襖子,她想跟在宋瑾身邊。
兩人一直從巳時候到将近午時,杜鵑才出來叫她們進去,彼時二人的身子幾乎凍僵,膝蓋差點兒彎不起來。
屋裡香薰燃着,火缽裡頭炭火燒的通紅,一股熱氣沖着二人湧來,方才覺得活了過來。
“我還以為柴家那個會把你打死。”文雅坐在榻上,身子懶洋洋地倚着矮桌。
“柴夫人責罰了奴婢,解了氣,也就放過奴婢了。”
“怎麼罰的呀?”文雅說話時不愛擡眼看宋瑾,就好像沒她這個人似的。
宋瑾牽着春雲的手用力捏了捏,正欲說話時,春雲忽然搶先開了口:“柴夫人将她關在房裡幾日不給吃喝,是柴家的小主人想聽故事,想找人陪玩,這才将她放了出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宋瑾者,謊話連篇。
春雲一開口,文雅倒是驚了一下,擡頭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小丫頭片子竟然昂起頭來了。
她哪裡來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