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瑾在後院裡生活的不大好,越來越不好,越來越悶,越來越怕。要不是桌子闆凳疊起來也不夠讓她翻牆出去,她應該早跑到衙門裡找季舒白去了。
陳媽媽請了醫官過來看腿,教好好休息,又給了調養的方子,一天天吃着藥窩在後院裡,根本出不去大門。
看着院子裡的雨,她怨念叢生,這種日子真是過夠了。
這天上午好不容易天氣放晴,她出了院子,坐在荷池邊發呆。因着前幾日接連下雨,湖水暴漲,舒張開的荷葉貼着水面,幾乎将整個湖面填滿。
就在她掰着手指頭算日子的時候,季舒白的身影出現在廊橋的另一頭,而宋瑾,連起身行禮的勁頭都提不起來,就那麼坐在石凳上,看着季舒白一步步走近。
她原以為季舒白會生氣,然而叫她意外的,季舒白走近後露出一絲笑意,宋瑾看出輕蔑來。
“你可以走了。”
“走?”宋瑾不大懂:“走去哪裡?”
“愛去哪裡便去哪裡。”
宋瑾更不懂了:“季大人莫不是忘了什麼事?”
“我沒忘,”季舒白在一邊坐下,語調輕松:“你說的不錯,那張紙不足為懼,既然不足為懼了,你也就拿本官無法。奈何不了本官的人,為什麼還要留你在我家中?”
“你就不怕被人拾去?”
“你盡管送出去,無論給到誰,都不足為懼。”
季舒白眼神堅定,宋瑾卻有些慌了神:“什麼意思?”
季舒白輕笑一聲:“你不是诓騙本官寫下今年的殿試題麼?本官雖不知你為何知道這題目,但是那張寫下日期,按有花押的題目已經不足以對本官構成威脅......”
“申大人是你同鄉,你又是首輔大人親自提拔,今年的殿試狀元還引起了争論,若是再有一個題目洩露的風波,就算首輔大人也......”
“不足畏懼!”季舒白終于對她道出實情:“如今蘇州城裡有那張題目的人沒有百人也有幾十人,都是本官親自謄寫,按有花押,作為各學子之間交流學習使用。至于日期,我故意在諸位大人面前寫錯,所以眼下蘇州有多張殿試題目标注的日期都在三月初。”
他看着宋瑾,一字一頓道:“你有的,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根本無法指認本官。”
宋瑾隻覺得天塌了。
功虧一篑。
“你把我關在這裡......”
“拖延時間而已,隻要給本官幾日的時間,便能布局完成,你不也是這麼做的麼?”
“季大人,我不過是想脫籍,想擺脫奴婢的身份而已,您何至于如此?”
“我何至于如此?”季舒白忽然大怒,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道:“你心術不正,害我寫下題目,威脅朝廷命官,還說隻是想脫籍。你不想想一旦被人發現,會有多少人因此遭難,會有多少人被你牽連。如此種種,竟然還理直氣壯。”
“不然呢?大人難道還指望我傷心難過自責不已麼?”宋瑾得知一切努力付諸東流,終于不再忍耐,站起身與季舒白對罵起來:“我倒要問問大人,數年的寒窗苦讀是為何?是為了頭戴烏紗光宗耀祖,好方便你高居他人之上,享受你那進士特權,還是為百姓鳴不明,創造一片休明盛世?”
“本官自到蘇州任同知以來,兢兢業業,雖不敢言有腳陽春,至少無愧于心。”
“無愧于心?大人說的真是好聽。”宋瑾冷笑一聲:“我沒記錯的話,大人掌管這蘇州府的督糧稅賦吧。自首輔大人進行稅賦改革,推行一條鞭法以來,全國每年上繳的稅賦增加了多少?我倒要問大人一句,這些銀子從何而來?可是民間?可是百姓?百姓的口袋被你們扒光了,竟然還說無愧于心?”
“這幾年稅賦确實增加不少,可是上繳更多的是富紳地主,而不是百姓。”
“那大人倒是告訴我,為何這富紳地主會增加那許多稅賦?富紳也是人,百姓也是人,為何富紳地主的土地一增再增,而百姓隻能賣兒賣女,賣身為奴?一個種地的百姓為何連十幾畝的田地都保不住,而根本不種地富紳地主卻可以輕易擁有成千上萬畝的田地?”
季舒白這輩子還不曾被人這樣質問過,雙眼已經氣的發紅,卻不知該該怎麼回答宋瑾的問題。
“大人不答便由我來替你答,因為你們官官相護,因為你們利用特權兼并土地,是你們這些飽讀詩書,口口聲聲要為天下萬民考慮的儒生合起夥來一步一步擠壓百姓,讓百姓流離失所,不得不賣身為奴以求生存。”
“你自己生而為奴便怨天怨地,卻不想想自己行事的手段,本官不幫你難道是因為你家奴的身份麼?”
宋瑾幾乎跳起來:“難道隻有奴才抱怨麼?自打我來到這世界,再也沒有見過比我家主母更強悍更潑辣的女子,可那又如何?夫主一死,隻因她膝下無兒,便要去看族人的臉色,你覺得她不怨麼?”
“大人身為男子,參加科舉也好,在外經商也罷,總要好過我們女子。我替主母在外經商,還需扮做男子,每日小心翼翼,生怕被人識破,難道是因為我不想做一個女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