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份上,梁淮青也沒想再跟他兜圈子,不卑不亢盯着他,說:“從我退出那天開始,你們茶園的一切事務,我沒去過問一句,這是情理之中。”
“獨出來後,也避開了和你們産品能産生的一切相互沖突。”
“至今為止,我茶園售賣的所有茶葉,品級,包裝,沒有一樣和你們相同。”
“我自認已經做到了仁至義盡。”
梁淮青左手不時點着,面前一杯溫熱綠茶的杯身,不留情面的說:“而你們在做什麼,和淮城的每個營業茶店簽訂獨家合作,限制我的茶葉進入淮城市場。”
“享受着政府多項資源和茶展支持,同時讓人惡意囤積我的茶葉,在固城散播謠言,攪亂市場。”
“到現在,我已經在限量出茶,也說過沒有擴建的打算,你們還再步步緊逼,要我簽訂意向不明的投資合同。”
“不覺得欺人太甚嗎。”
袁要強被他三言兩語,氣到手指發抖,直接将雪茄煙摁滅在木質桌面上,折斷了煙身。
“梁老闆,人可要為自己說過的話負責,你說這話的意思,是你能拿出證據?”
“我今天可是真心實意找你簽投資合同,你說你拿不出來證據來,也就算了,還敢跑這污蔑我,心腸夠歹毒的啊!”
梁淮青擡眼往上,正對上袁要強那充滿恐吓的眼神。
“有沒有污蔑,強老闆心裡比誰都清楚。”
想着現在還不知道被他們帶到哪兒的許聽榆,他不僅毫不畏懼,面色帶着愠怒,譏笑說:“要真論卑鄙歹毒,強老闆應該是首位,為達目的,能把一個還在上小學的孩子攪進來。”
“當然,你要覺得我把說得太直白,冒犯了你,讓你覺得丢了面兒,我也能成全你。”他說着,端着茶杯,起身站了起來,以茶代酒仰頭悶下。
“我把話說得夠明白了。”
梁淮青把杯子放在一邊,手撐着桌子,眼睛往前直視他,說:“現在,把許聽榆,還給我。”
瘋了。
郭明目瞪口呆看着梁淮青,不知道他哪來的膽量,敢在這跟袁要強叫闆,還順帶着把他的老底一次性給揭了個光。
大概是活了幾十年,第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明着罵他,袁要強氣得渾身發抖,一句話都再也說不出來,他握緊了裝滿熱水的茶壺手柄。
隔着一扇門,梁淮青忽然聽到幾聲哭聲,雖然聲音很小,很微弱,但熟悉的他一下就聽了出來。
他轉身快步拉開包間的門,走出去的同時,身後傳來嘭的一聲,茶壺和飛濺的撒水落地聲。
“強老闆……”郭明看着袁要強砸到門邊的水壺,被吓傻了,結結巴巴說:“這小子今天瘋了,軟硬不吃,改天我去替你好好教訓教訓他。”
“改天?”袁要強露出一抹獰笑,“沒有改天了。”
他拳頭捶着桌面,惡狠狠盯着對面梁淮青坐過的位置,說:“既然他敢三番兩次下我的面子,我就得讓他知道,這個淮城到底是誰說了算,讓他清楚,得罪我袁要強的下場是什麼,讓他徹徹底底明白,我碾死他,不過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輕易!”
郭明問:“什麼,什麼意思?”
袁要強面目兇惡,說:“好好看着,我是怎麼讓他在淮城再也混不下去,讓他褲衩子都給賠光,讓他生不如死。”
“咱們請他過來,隻是想讓他接受投資擴建,考慮考慮挂着公司的名義去Y市,你又不是不知道,梁淮青那個人有多倔,要不是叫他商量他都不來,哪用得着這樣。”
“難道你就不想改變茶園現狀?這都是為了公司更好的發展,你親自看着,絕對不會傷害到孩子,簽不簽最後由他自己的意思決定。”
“到時候你就待在包間裡把孩子看住了,一等我們把合同談好,你帶他出來就行。”
張凡凱坐在包間裡,聽着耳邊,許聽榆從上車撕心裂肺哭到現在,像是誰要把他賣了一樣的聒噪聲,又反複想着郭明說過的話,壓下了漸漸動搖的心。
他胳膊抱在胸前,看他還在那锲而不舍推扒着鎖上的門,下一刻卻忽然哽咽着,被抽幹了力氣似的,跌在門邊。
張凡凱被吓了一跳,他走到門後一看,許聽榆呼吸急促,手指無力扶撐着門,嘴唇正因缺氧發着深紫色。
意識到他這是心髒病發了,張凡凱顧不得那麼多,慌張開門,把許聽榆帶了出去。
梁淮青出了包間,往前剛拐一個彎,就看見兩人的身影。
他面色憤然的吼着,“張凡凱!”怎麼也想不到,是他帶走了許聽榆。
許聽榆被張凡凱拉着胳膊才能勉強站穩的身體,一聽到梁淮青的聲音,立即往後扭着。
他隔着朦胧的淚眼,終于找到梁淮青的那刻,滿腔的委屈讓他抿癟着唇,手掌用力推抵開張凡凱,盡管鼻尖呼吸更加困難,但他還是捂着胸口,晃晃悠悠走着,想回到他的身邊。
梁淮青心髒猛地一絞,他疾步走過去,抱起了他,手掌還沒安撫的摸兩下許聽榆的後腦勺,感受着懷裡失而複得的實感,就低頭看見了,他臉頰上摔破的血痕,發紫的嘴巴。
刹那間,沒頂的火氣沖擊着他的胸膛。
梁淮青抱緊了許聽榆的脊背,怒不可遏的盯着張凡凱,“你他媽想幹什麼,不知道他有心髒病!”
張凡凱被他質問的臉色一陣黑青,想攔住他為自己辯白,說:“不是,淮青,我……”
梁淮青徑直撞開他,腳步匆忙帶着許聽榆上了車,直奔醫院。
雖然路上無數次回頭,觀察着許聽榆躺在後車座的情況,但抱着他到了醫院,看着他躺在病床上,口鼻并用的短促呼吸,梁淮青手腳還是不自覺的發麻。
醫生翻看着過往病曆,歎氣說:“這樣不行啊,有先天性心髒病不能情緒太過激動,家長怎麼平時也不多注意注意。”
“這次送來的及時,雖然是輕度症狀,沒有生命危險,但我看定期吃藥還發作過好幾次,你看他受心髒病影響,還有生長發育遲緩,個頭都沒有這個年齡小孩該有的身高。”
“有條件最好還是去大醫院看看,市區的心髒導管技術已經比較成熟,不管什麼情況,去到找專家問診,起碼能給個長期的治療方案。”
梁淮青回想着醫生的話,出神的抱着許聽榆坐在輸液室,外邊天都黑了,他擡頭看着四瓶的最後一瓶,隻差一個底就能輸完。
沒再感覺那麼頭暈想吐的許聽榆,察覺到梁淮青想要起身,他臉頰更近依靠着他的胸膛,手指也往下攥握住他的手,賴着不讓他走。
梁淮青半抱着把他放到了座椅上,視線盯着許聽榆,隻要一見他離開就變得不安定的臉,他手背蹭了一下他開始掉淚的眼尾,說:“我隻是去叫護士,馬上回來。”
夜裡把許聽榆守睡着的梁淮青,翻來覆去,遲遲沒有睡意。
他看着牆上的時鐘已經走到了近三點鐘,慢慢将許聽榆枕着的胳膊抽了出來,輕手輕腳下了床,他剛把櫃子裡的存折都給翻出來,一陣劇烈的砰砰砸門聲響起。
學徒小王跑得滿頭大汗,他手撐着膝蓋,看着打開門的梁淮青,氣喘籲籲說:“梁老闆,不好了,茶園着火了!”
“幾點起的火。”梁淮青打着方向盤,一腳油門踩下,把車急速往茶園開,問:“報過火警沒有。”
“幾點起的不知道。”小王坐在後座擦着汗,喘着氣,說:“應該有一會了,我表哥他在歌舞廳說是夜裡剛下班,就看見河對面起的一陣濃煙,他趕緊來找我,我去一看,連炒茶坊都已經着了,進不去,也打不了電話,我就趕緊來告訴你,我表哥他騎車去消防站,走了有十幾分鐘了!”
梁淮青剛把車開到距離茶園還有一公裡的地方,就透過擋風玻璃,看到了在黑夜中升騰的滾滾濃煙。
四十畝茶園燃燒連成的火舌,倒映在玻璃和他的瞳孔中,火光沖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