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的信包捏緊,嘎吱嘎吱擰成一卷。
“小心信。”老神父低眼看見她手裡的信,趕緊提醒她。
她驚醒過來,松開手。
老神父又說:“快點看吧。”說完,走上主祭台。
安甯兒坐在長凳上,雙手撩起覆面的頭紗置于腦後,随後拿出全部的信,一張接一張緩慢專注,不遺漏任何一個字眼。
高窗外的玻璃又将彩色光源送進來,教堂一派甯靜神聖。
高高的主祭台上,老神父耐心等待安甯兒看完一遍又一遍——她要将付芮親筆寫的字牢牢地刻印在腦子裡。
折射進來的彩光鑽進她一顆一顆落下的淚珠,砸碎在皺巴巴的信紙上。
“我看完了。”
清脆的聲音回蕩在甯靜的教堂。
她站起來,宛如捧聖物捧着信紙,步履沉重慢頓。距離主祭台還有一半時,她又忽然大步流星踏來,低頭高舉雙手。
“請您将它燒掉。”
老神父沒有過多猶豫,拿起信紙,轉身走到高立的聖杯前,将它們丢進去,随即一把聖火燃起燒個幹淨。
“琪雅,我帶你去休息。跟我來吧。”老神父說着,手點上講台一個地方,下一秒,一道機關門移開,升起一個手柄。他扳下,地面一動,随即整個教堂往下一沉。
做完一切後,他帶着安甯兒走進小側門。
丙火監獄的教堂是一個獨立區域,它可沿着打通的專用井道上下升降,去任何一個監區,給信徒傳福,解救迷失自我的人。
偌大的教堂穩穩降落,經過C區女子監獄。
C008,禁閉室。
冷鐵般沉寂的通道,從遠到近響起兩個人的腳步聲。
獄兵走在前面帶路,身後跟着一個穿着白色實驗服的女人。
他們走向盡頭禁閉室。
獄兵打開門,通道的冷光燈掃進來,驅趕一片漆黑,勾勒出一個躺地上不動的人。
付芮再次從渾渾噩噩裡半醒過來。她知道,他們又來延續她的命了。
冰涼的針頭插進手臂血管。拔出時,女人有些粗魯。
掩蓋在黑暗的臉,皺出痛惜模樣。她軟綿綿正在經曆融化的手臂又要損失本就不多的血肉。
之前的“護士”可不會如此生疏。
付芮緩慢轉頭,脖子處發出鐵器碰撞地面的聲音。她想看看這個女人是否如她所想是新來的。
當她完全轉過臉,女人已退出房間。鐵門咣當。獄兵重重合上。
付芮放棄轉回臉,反正睜眼望見的都是一片漆黑。最主要的是,她沒有多餘的氣力翻動軟爛身軀的任一部分。再說,她也不舍得去驚擾它們。它們是如此的嬌慣,一個蝴蝶振翅,就能讓它們倏然分散。
幸好幸好,從她關進來就一直是有氣無力的狀态。
他們有意讓她保持這種無害狀态。甚至為确保萬無一失,給她套上特質脖套,每日三餐定時輸入藥物。
因為藥物,她的大腦從未清醒過一回,記憶破碎淩亂,到現在也拼湊不出幕後主謀,關押地點。
她沒有憤恨,反而滋生出一股變态的感恩。一個兩次落入暗河的人,還能以人體輪廓苟活,這不是奇迹,那什麼是奇迹?
眼前的黑,極為緩慢地流動。富有經驗的付芮知道自己又要開始當睡美人。
再次醒來,強烈的燈光照拂全身。眼部肌肉抽動,下意識低頭躲避強光。
眨眼适應光時,她發現自己被人扶成坐姿,胸腰腹套在衣服裡上下起伏,四肢完好消瘦。
她不可置信地左右掃視。嘴裡喃喃出聲:我沒死,我沒死……
“你該不會以為自己快要死了?”
戲谑成熟的女性聲線從前頭傳來。
她眯眼瞧去。
一位跋扈美豔的女人坐在門口正中央。身後左右站着兩位下級,一男一女,外貌身材皆出衆。
女人見自己引起付芮的注意力,她繼續說:“接觸暗河,感染怪病,人體溶解而死。那不過是故意放出的謠言,好讓你們給監獄幹活。”
女人的口氣無不顯示她對犯人的愚鈍感到好笑。
付芮嫌惡地凝視女人。女人穿着嚴肅,一套閃閃發光的高級長官制服,雙層衣領解開三顆扣子,露出雪白的肌膚,身下黑亮的長筒靴翹起二郎腿,皮鞋尖頭一點一點,伴奏手中一道上下敲落掌心的細棍。
女人見付芮不住地打量她,勾唇好笑地說:“怎麼?不認識我了?”
付芮看最後一眼棍鞭,收回目光落在地上。她想起來了,門口的女人是副監獄長。給監獄長舉行慶生的日子裡,她被一個替侄兒出氣的舅舅打翻在地,一個自稱洛雅君的安保副部長的女人将她帶到監管室,然後就是這個女人出現。她似乎跟那個洛雅君有什麼淵源。
不管他們之間如何,她絕不承認自己認識莫亭雪。她隐約直覺薄膜下一個大秘密呼之欲出。
莫亭雪瞧到她轉頭的動作,狡猾一笑:“一段時間不見,你就長高了。從青春期少男變成一個成年女人,真厲害,真獨特。”
付芮的頭一抖,脖子上禁锢的鐵器圈嘩啦一響,長長的碎發下一雙眼滿是震驚。
莫亭雪歪頭窺視她的臉。不用想就知道,臉上的表情會有多麼震驚。
椅子輕響,莫亭雪站起身,腳下低跟哒、哒走來。
一根軟皮教鞭伸到付芮下巴,用力想擡起她的臉。付芮掙脫。
莫亭雪幹脆上手扣住她的下巴,強迫付芮正視她。
看到付芮的面容,她雙眼一彎,調戲道:“長大了就是不一樣,多富有生命力的俊俏臉蛋。”
付芮瞪她的力度加重。
“你知道,我在你臉上看到了誰?”
付芮的眼珠移動,忽然定住。
同一時間,莫亭雪欣喜地說一聲“對。”
“就是你的,親生父親付銳。”特意在親生父親四個字咬重音。
付銳睜圓眼睛。下一秒縮回原狀,目光掃向右邊停住。
她這副強作鎮定的模樣逗得莫亭雪彎紅唇笑。
下巴的手指松開,籠罩她的黑影拔高。莫亭雪居高臨下,她說:“真是個好父親,為了找你,聯合着監獄長,折騰得我好幾天都沒睡安穩覺。”
付芮奇怪地仰視她。聯合?付銳一個重犯憑什麼要求監獄長配合他?
“你,難道什麼都不知道?你的父親,你的母親,還有你的來曆。”莫亭雪睨視她一會兒,突然擡臉自顧自得樂呵。
莫亭雪笑了一陣後,對門口的人招招手。
門口俊男靓女合力擡起椅子放在她身後。
莫亭雪緩緩坐下,做出一副“我要慢慢跟你道來”的氣勢。
“唉,瞧你懵懂無知的小模樣。我告訴你,你的父親付銳可不是什麼A區重犯。”
付芮緊緊盯着她。
她一笑,繼續說:“他是太子身邊的得力幹将,接管實驗室所有事務。官不小呢,連我們的監獄長都要聽他說話呢。厲害吧。不過……”她故意停頓,眼睛偷偷觀察付芮的反應。付芮靠的更近了。
“不過,我們從來都不知道他會有一個女兒。”
“他沒提過?一句都沒有?”付芮緊張地追問。
“沒有,一個字都沒有。”
付芮沉默低頭,無人知道她的心在發顫變冷。
付銳是不是打心底就不想要她這個女兒。真絕情。
雖然如此,但她從小就不缺父愛。少一個他又如何。
她這般想着,心裡倒突然平靜下來。
然而,莫亭雪的下一句又給她一種不想要的希望。
“你父親對你是真好,為保護你居然能做到十幾年的守口如瓶。難道我們會把你怎麼樣嗎?拿你威脅他?”莫亭雪哂笑,轉口道:“他想的也不是沒道理。這麼厲害的人物,不把他捆住,怎麼能放心呢?”
莫亭雪無視又緊緊盯她表情看的付芮,繼續說着。
“既然他想保護你,同時不受到威脅,可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帶你來這兒?”
停頓,她做出思考的樣子。
“哦~我明白了。那時他的大哥剛死,你剛好被帝國通緝,想着不如帶入監獄放身邊更好照顧你吧。但是又怕我們對你下手,于是就将你變小,一步一步繞着遠路送到A區。哎呀,真是個愛女兒的心機男。”
莫亭雪眼神裡卻透露出興奮。
“可是,”她俯下身,暗影襯得她美麗容顔陰森。“既然愛女兒,為什麼會把女兒變成一個混血異種?”
付芮心頭一跳。混血異種?什麼混血異種?
腦袋暈的厲害,不知是藥物影響,還是其他什麼。
這時又聽到莫亭雪說:“付銳是人類,你母親也是人類,那麼,你到底是怎麼自然生成的?”
對啊,父親是人類,母親人類,她自然也是人類。她吃着人類的食物長大,跟人類玩耍生活。普普通通的她絕對是人類。
她濃眉大眼正視莫亭雪,正義浩然的氣勢仿若在大聲告訴莫亭雪,她那可笑的想法是大錯特錯。
可是,莫亭雪卻打起哈欠,懶洋洋地說:“哎呀哎呀,不想了,頭疼。忙活這麼多天,我終于可以好好睡個覺了。”
她微微拉下衣領,幽深的眼神含着某種暗示,抛向兩邊的俊男靓女。他們接收到後,彼此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付芮瞪着大眼看着他們三人離去。鐵門未合,外面又走進一排女子獄兵,她們架着付芮走出禁閉室。付芮低起頭,一聲不吭,任由她們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