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劉謙明這時坦然地看着徐圭言,“給你名單,我必死無疑。不給你,我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你這是什麼意思?”徐圭言臉色突變,“你的案子是要上移朝廷的,由朝廷要職官員審判,沒出結果前誰會奪你性命?難不成這地頭蛇能手眼通天?”
劉謙明搖搖頭,閉上了眼,一句話都不說。
“劉縣令,若不交名單,你可是要被押送到長安審問的,那裡的刑罰,可比這裡嚴酷得多。”
劉謙明閉着眼,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樣。
“來俊臣這奸賊雖死了,但是他的那些東西還在。”
聽到這句話劉謙明睜開了眼,徐圭言笑了笑,“您什麼都不說也無妨,樣子雖然是難看了寫,總歸也算是請君入甕了。”
劉謙明看着徐圭言,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
徐圭言起身,“您什麼都不說,那我就每家每戶都問問,”她對劉謙明笑着說,“當然了,人家要問起來為何抓他們,我自然會說是劉縣令的意思。”
“徐縣令!”劉謙明還沒起身便要跪下,抓着徐圭言的衣角,“萬萬不可啊!涼州卧虎藏龍,局勢比縣令您想象中的還要複雜,我的命不要緊,您得罪了他們,也活着走不出涼州啊!”
徐圭言往後退了一步,低頭看着劉謙明,“也好,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麼人敢刺殺縣令。”
“來人,将他關壓入牢,好生伺候着,别出了差錯。”
“徐縣令,萬萬不要!求您……”
看着劉謙明被拖走,徐圭言長歎一口氣。走出偏廳沒幾步路,碰巧遇到了要出門的縣尉,他穿着便服拎着幾包藥材,額頭上還有些汗珠。
縣尉看到了徐圭言,連忙行了個禮。
“陸明川拜見縣令。”
徐圭言看到他手裡拎着的藥材,随口問了一句,“陸縣尉這是病了?”
“家母身子一直不好,這不委托醫館的先生開了幾副藥。”
徐圭言點點頭,她知道陸縣尉有一個生病的老母親,畢竟陸明川是她提拔上來的,老縣尉老眼昏花,在縣尉的位子上混沌度日。
所以徐圭言提了陸明川當縣尉,做自己的副手,他家的大緻情況徐圭言也了解過。隻不過前些日子剛看到他拿了藥,近日又拿,風一吹,徐圭言聞到了一股濃烈的中藥味兒。
“這藥材的味道倒是稀奇,有些清香。”
陸縣尉笑了一下,“縣令好能力,這裡确實有一位藥材是波斯特有的。”
“原來如此……”徐圭言頓了頓,“劉謙明被關押在獄中,好好看着,别出了差錯。”
“好。”
徐圭言看着陸明川身上簡單樸素得過份的衣服,有些疑惑,但也沒多問。兩人又寒暄兩句後,才各忙各的去了。
“不忙了吧,姑娘,咱們也出門逛街?”徐圭言的小厮半樂收拾着書桌,眼睛不住地瞟着徐圭言,“來涼州城之前,就聽人說,這裡有好多奇珍異寶,都是從西域和波斯過來的,咱們中原人都沒見過呢。”
正在翻案卷的徐圭言聽到半樂的話,莞爾一笑,“你要是想去逛集市,自己去就是了,我又不是要你時時刻刻伴我左右。”
半樂轉過身,正對着徐圭言,“我早就去過了,姑娘,你來這涼州城也沒歇息幾日,整天都忙着看卷宗,不疲嗎?”
徐圭言這才擡起頭,思量半晌,“行吧,一起出去看看。”
涼州地處西北,北連蒙古,西通波斯,是後唐與西方相連的唯一通道,是鍊接中亞阿拉伯帝國和更遠的法蘭克王國的中樞,更是自古以來兵家必争之地。在後唐十三州中,涼州人口最多、面積最大的州。
更稀奇的是,涼州雖然地處西北,卻同時擁有沙漠、草原、山川、高原,以及盆地,這五種地理形态。
涼州的地理位置便也決定了其州内部文化多樣,人種多樣,除了兩大帝國的人民會來到此地居住,還有一群神秘的人,卷曲的黑發,滿臉隽刻的神秘經文,會随着眼鏡蛇的扭動跳瘋狂的舞蹈,人人都稱他們為預言者。
涼州很大,多種文化融合,人人都可以在這片土地上找到歸宿。
不過,因先前的奪嫡大亂,朝廷内部混亂了好一陣子,更别提涼州城内賦稅更是紛雜繁重,再加上蒙古金人時不時過來搶劫商鋪,百姓日子不好過。
但也比中原地區的人民好過得多,人人都向往這裡,跨躍賀蘭山,就能來到遍地是黃金的地方。
作為涼州的中心,涼州城更是熱鬧非凡,是天下人眼中的神聖之地。時常能看到牽着駱駝的商隊,騎着大象的遠道而來的不知國家的貴族在街市上行走,更有東渡而來的僧侶們脖頸上繞着黃蟒,奇景應接不暇,各種新奇的寶貝層出不窮。
半樂早就玩了一圈了,還是能見到稀奇玩意兒。自家姑娘卻毫不動心,說不過去!
徐圭言和半樂一起去了人少的西市,
“最新從波斯傳來的小玩意兒,能報時辰的小玩意兒,走過路過别錯過……”
小販叫賣着,徐圭言随意看了幾眼。
“姑娘,這東西是真便宜啊,長安要七八兩銀子,這裡跟不要錢似的……”
徐圭言拿起兩個小東西,“送你兩個,”說完便拿出了銀錢。
半樂笑着把東西放回去,“姑娘,我可不是要買東西才把您叫出來的!”說罷,拉着她邊往前走。
一路上看到了不少胡人,看模樣就和中原人大不相同,就連最普通的胭脂鋪子裡都有昆侖奴,在皇城長安,誰家有個昆侖奴那肯定是帶着到處顯擺。
涼州城就不一樣了,家家戶戶都有昆侖奴。昆侖奴模樣俊俏,眼睛和中原人的顔色不同,神秘感、異域感十足。
想到這個,半樂突然來了興緻,“姑娘,您可以見這一路家家戶戶都有昆侖奴,西街還有賣昆侖奴的地兒,您……”
徐圭言對上半樂的眼,好笑地說:“我弄那麼一個玩意兒回家做什麼?難道家中的奴仆不夠我使喚?”
“也不是……”
半樂話未說完,街市上出現了聲勢浩大的車馬隊,有趣的是馬上的人身着紅裝,一行人占了大半條街。
半樂和徐圭言駐足觀望了許久。
“這是秦家娶親的聘禮吧?”
“是,秦斯禮果然财大氣粗,這麼多聘禮到顧家……”
“娶親的事都傳了一年多了,怎麼這麼突然就下聘了?”
“……”
人群叽叽喳喳,徐圭言才明白過來,原來秦斯禮要和顧家結親。
這陣仗有些眼熟,當年秦斯禮也是這麼向徐圭言提親的,想到這裡,徐圭言不由得自嘲一笑。
片刻後,她收起了笑,卻起了别的心思。
倏地,旁邊一家鋪子起了沖突,隻見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拿着鞭子抽打蓬頭垢面的昆侖奴。
那昆侖奴身材分明健壯,卻跪在地上像一條狗一樣,慌亂地躲避着鞭子,膝蓋劃起土,不知反抗。
每一鞭子都沾着血滴,在空中飛揚。
相隔甚遠,可不知為何,徐圭言覺得那血是濺到了自己的臉上。
她看入了神,半樂護在身前,有些急,“姑娘,回嗎?”
回神,徐圭言從兜裡掏出銀錢,“你去,把那個昆侖奴買下來,給他贖個自由身。”
半樂拿着銀子一愣,“诶,姑娘你不是說不要……”
徐圭言擺擺手,轉身上了馬車。
本來馬車往徐宅走去,走到一半,徐圭言撩開車簾,“掉頭,去顧府。”
半樂勒住馬,思慮片刻後回頭,“姑娘,秦郎君要結婚了,我們還是别參合了……”
徐圭言擰着眉頭,“走就是了,難不成我還能去搶婚?”
*引用:李賀詩《苦晝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