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知節歎了口氣,“徐圭言說要抓犯人,”說到這裡,他停下了腳步,“她扣下我的折子,你知道嗎?”
秦斯禮若有所思地說,“有印象,聽說是和棄嬰有關。”
“是,她昨日大張旗鼓地抓人,就是為了這個。”
時機到了,秦斯禮舔了舔嘴唇,看着馮知節,先說了一句:“确實太張狂了,她一個縣令,在大将軍府邸門前抓人,說出去不太好聽。”
話音落,秦斯禮在馮知節眼中捕捉到了一絲殺意。
徐圭言隻是一城縣令,後唐幾百個縣令。而馮知節是神都大将軍,皇上欽點的,後唐一隻手就能得數出來的、戰功赫赫的大将軍。
秦斯禮知道自己賭赢了馮知節的軟肋,嘴角浮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而後緩慢平靜地說:“今天升堂前,我還聽到百姓議論,立功的将軍竟然重用囚犯……”
馮知節瞬間炸毛,眼神裡都是殺氣,“他們當真這麼說?”
秦斯禮依舊不緊不慢地回答,“是,但您消消氣,徐縣令不過也是為了百姓好,棄嬰本就是違反律令的。”
如果徐圭言在旁邊聽到秦斯禮這麼說,跳起來掐死他之前也要誇秦斯禮一句“真會說”。
這話真是太有水平了。
大将軍在外征戰,是守護國家,做的是把腦袋挂在褲腰帶上的生意。
而徐圭言,不過就是遵循律令,嚴格執法的小官,她不在涼州城也可去雲州,去隔壁的平洲,過的就是一眼望到頭的日子。
本質上兩個人都是為了百姓,但難度和風險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馮知節的目光一側,看向遠處的徐圭言。
秦斯禮沒再多言,就算這事兒等馮知節從長安回來忘了,他也算是親手在馮知節心中種下了一顆種子,懷疑徐圭言的種子。
他當初衆叛親離的滋味,他現在也想讓她嘗嘗看,隻不過是換一種方式罷了,讓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孤、軍、作、戰。
這時,馬車來到兩人身後,馮知節收回目光,“好了,你回去吧。”
“恭送大将軍。”
秦斯禮行禮,等馬車離去,他才直起身子。
送走了馮知節,四人陸續回到朝堂。
稀奇的是,秦斯禮居然送了徐圭言一個扳指,看成色,十分不錯,應該很貴。要是别人送的,徐圭言肯定不要,但秦斯禮那麼有錢,不要白不要。
從早上到中午,一直躲着徐圭言的李林也不得不和她共處一室。
“棄嬰者,一律問斬,斬首時辰,李縣丞,一會兒你找個人算一下,盡快,不要等到秋闱後再斬,那就太晚了,牢房裡住不下。”
李林聽到後點頭,一句反駁、打岔的話都沒有。
“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秋闱了,朝廷學政會來,該有的禮節我們都不能少。”
說完這話,徐圭言看了一眼他們三個人,一個認真地看着她,一個低着頭不說話,還有一個打哈欠的。
“我知道開會無聊,但是這會不得不開吧?”
不滿的話剛說完,李林就接茬,一頓馬屁輸出,說得徐圭言自己聽起來都不好意思。雖然平時是真的很讨厭這種拍馬屁的人,但是誰不愛聽好話啊?
徐圭言掃了一眼秦斯禮,這個家夥就沒說過軟話。
不過好在沒什麼想說的,縣衙四人的小會很快就散了。
在徐圭言看卷宗的時候,一旁的秦斯禮突然問,“你怎麼想到要管棄嬰之事?”
徐圭言聽到後愣了一下,擡頭看向他,“我看到了嬰兒塔。”
而且她還收養了個小孩,不過自己不會照顧,她把小孩放在醫館,每月縮衣節食省出孩子衣食住行的銀錢。
秦斯禮正要打趣她,就聽到徐圭言認真地說。
“除了被棄嬰塔吓到,我還想到了你。”
徐圭言看着他說,“我記得小時候,你和你爹去了一趟波斯,在路途中見識了遼闊的草原和沙漠,領略了縱馬奔騰的豪情壯志,回來後你就給皇帝寫信,也不科考了,要帶兵打仗。”
秦斯禮不由得笑了一下。
他還記得,他鄭重地向爹說完這件事,他爹沉默許久後,抄起手邊的書,氣急敗壞地一邊打一邊罵:“我一世英名,怎麼就生出了你一個浪蕩子,還這麼狂!?”
這件事後,秦斯禮又萌生出了其他念頭,要去寫詩,前唐詩仙、詩聖,他也可以做一個遊山玩水、放浪形骸的詩人。
他爹聽到後,想都沒想,擡手就是一巴掌。
後來,他有很多離譜的想法,隻要不科考,他做什麼都行。從小到大,他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人,長安的人把他當作怪人,四書五經讓他覺得厭倦;科舉做官,秦家人幾乎都在朝廷做官,少他一個不算少。
秦斯禮是離經叛道,但他不是傻子,是在秦家劫難中活下來的人精。
兩人陷入了回憶,徐圭言想的是當初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滿是心機。
而秦斯禮則是痛苦,他有仇無門可報,但一想到眼前人的落井下石,他便怒不可遏,所有應該不應該的情緒全部落在了徐圭言身上了。
徐圭言微微歎了一口氣,這聲歎息在秦斯禮聽來十分刺耳。
如果是她呢?
秦斯禮低着頭,手指用力地捏着毛筆。
如果是她,衆叛親離,她會跪着求人嗎?她會來求他嗎?
秦斯禮是真的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