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姚青蓮要這麼多金子做什麼?聚星樓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任何生活物品都要比金子有用。
正巧秦斯禮從後院撩開簾子進來了,環視一周沒看到竹城人後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前堂。
姚青蓮擡頭看到了他,“你是不打算回來了嗎?”
秦斯禮身子一頓,回身看她,無奈一笑,“你這人怎麼樣,給你值錢的東西,還嫌這禮不對你口味?”
“這東西是最沒用的,”姚青蓮把包袱放到秦斯禮面前,“不如你把你的馬車,或者是壯丁給我留下幾個。”
秦斯禮攤開手,“你不用買東西嗎?沒錢,誰幫你把吃食用品從涼州城送到這裡?況且,那些過來執勤的府兵也要打點,沒錢怎麼能行?”
姚青蓮翻了個白眼,“我這兒來來往往多少江湖名流,就算是昆侖奴和菩薩蠻這些低賤的人,他們也從未打劫過我,偏就有頭有臉的府兵管我要保護費,這還有天理嗎?”
秦斯禮眯了眯眼,“你把店開這裡,能有幾個正經住店的?貪圖一時舒心的隻有那些山野賊寇了,當然不會對你動手腳。黑白本就不容,你偏了黑,官家收些銀錢,睜一隻閉一隻眼就過去了,還要講天理?現在就不是講天理的朝代。”
“那你這意思就是說,山野賊寇就不是人了,就不能住店了?他們必須入城老老實實地被你們漢人奴役才是正經事?跟着主子來的昆侖奴才是正經人,在外舔刀口求生的就是賊人?”
這一番話說的秦斯禮裡外不是人,他仰起頭,微微吐出一口氣,“我給你留錢,是想着府兵來了好打點,遇到事能用錢解決,你要是不想打點他們、不想交銀子,不給就是了,教育我做什麼?”
姚青蓮聽出秦斯禮話中帶着些後退,便也沒在繼續說這件事,反而問:“你真要去西域了?”
“跟着商隊過去做生意,還會回來的。”
姚青蓮點點頭,她琢磨不清秦斯禮的想法,那晚借着酒意就想丢開竹城,後幾日又好到像一個人一樣,現在又躲清靜。
男女之情上,她最沒資格來給人建議了。
隔日,秦斯禮、竹城一行人收拾好行囊,向西而行。秦斯禮翻身騎上了駱駝,回頭看着茫茫大漠,晨曦的光灑下來,遠處雪山頭泛着金光。
再往東,就是涼州城了。
秦斯禮有一瞬間的恍惚,這一年發生的一切,似乎都像是一場夢,差點要了他命的夢。可也奇怪,他離開了涼州,心上的所有疤痕都消失不見了,唯有惋惜心頭繞。
“此去經年……”
他喉結動了動,一道聲音順着風飄入耳。
“郎君,走不走——”
秦斯禮回頭,遠遠的,寶蓋一手牽着駱駝,一手護緊了胸口的大氅,站在駱駝邊顯得特别矮小。
“走吧。”
秦斯禮轉身,徑直向前走去。
他不能再回頭了,身後就是萬丈深淵。
聚星樓也因為秦斯禮一行人的離開而變得冷清,姚青蓮百無聊賴地忙活着瑣事,本以為近年關,來客不會太多,可沒想到,還沒到申時,外面一片馬蹄聲。
小姚聽到了聲音,本來躺在椅子上磕着瓜子的他也有了幾分好奇,站起身來穿好衣服,戴着帽子走了出去。
“姐,我出去瞧一眼,這麼熱鬧……難不成秦斯禮是咱們的财星?他一來生意就跟着來了……”
說着話,撩開簾子,雪花趁機從門縫中溜進來,沒一會兒,它們都化了。
然後就是慌亂的腳步聲和粗魯的推門聲,“姐,不好了!姐!外面來了好多人……”
姚青蓮從凳子上跳下來,“什麼人?”
小姚上氣不接下氣,“那些人不是知道是什麼身份,斷手斷腳的……都是帶傷之人!”說完轉身就把門鎖了起來,“他們要過來了!可不能給他們開門啊!”
說完氣喘籲籲地靠在門邊上,驚慌地看着姚青蓮。
“他們身上可還有武器?”
小姚一愣,他沒注意,隻看到那些人拖着破舊的身體在馬背上呻吟,畫面詭異,他來不及看。
但轉念一想,沙漠中駱駝自然是比馬好用,這些人騎着馬,不像是過來做生意的。
“……我沒看清,但他們騎着馬。”
“人多嗎?”
“和一個商隊差不多的人數吧……”
姚青蓮擰着眉頭想,她得罪過人嗎?
那得罪的可太多了,大過年的,誰能在這個時候過來索命?
但來的人都是些斷胳膊斷腿的,又不像是來尋仇的,應該是打了敗仗輸了的人。這些人為什麼打起來?
輸了後他們逃到這裡,有沒有追兵追過來屠城?
開不開門,有反抗的餘地嗎?
“姐,别想了,我們快進地窖吧,不然被他們發現了,我們兩個還不一定怎麼活呢!”說完小姚匆忙拿着東西就跑向了地窖。
姚青蓮也想直接進去,但就是慢了一步,她聽到了緩慢的敲門聲。
“老闆您好,我們不是賊人,不過受傷路過而已……我急需一個養傷的地方。”
姚青蓮站在原地沒動,先禮後兵?她不急,等着那人繼續說。
“……涼州城淪陷了,我們本是路過涼州城,要去安西都護府的,可沒想到涼州城外被叛軍包圍,我們逃了出來……”
姚青蓮一驚,這就又叛變了?天下才安定沒多久。
“……請老闆您可憐可憐我們,給我們一個休息的地方吧。”
姚青蓮聽完這話就走向了地窖,這種話她聽多了,最後受苦的還是自己。
敲門聲又在身後響起來,虛弱、祈求的聲音随着她的腳步越來越遠。
進了地窖,小姚點亮了火燭。
“他們來了?”
姚青蓮點頭,“來了,說是傷兵,尋求一個養傷的地方。”
“傷兵?哪裡打仗了?後唐才安穩下來,這就又有謀反的人了?”
姚青蓮也不懂,躺到床上,沒一會兒便睡了過去。
兩人醒來後,躲在地窖裡聽了好一會兒,地窖外都沒有什麼聲音,姚青蓮壯着膽子推開地窖的門走入了前堂,聚星樓裡一個人都沒有。
那些人走了?
姚青蓮拿着火燭,小心翼翼地走到窗邊,掀開簾子又戳了個洞,偷悄悄地看出去。
外面一片寂靜,但有很多傷兵,生着柴火堆,馬廄裡的草被拿出來鋪在地上,人躺在草上,遠處也有人躺在馬廄裡。
這些人什麼話都不說,臉上的情緒都是麻木的悲涼,映襯着血痕,頹勢一片。
隻有風聲呼嘯過抽拽着火的聲音。
一瞬間姚青蓮覺得這些人都如同亡魂一般,受着同樣的傷,沉浸在各自的世界之中。
想到這些,她扭頭走開,回到了地窖。
小姚睡得沉,沒心沒肺的樣子,姚青蓮歎口氣,又躺了下來。
沒多久,她又起身,輕聲走上樓,從房間裡拿出被褥,從二樓扔了下去。
隻有一個人注意到了她,仰頭看過來,姚青蓮吓得蹲下身子,聽着門外的聲音。好在,什麼都沒發生。
她又多扔了幾床被子。
第二日,姚青蓮和弟弟小姚二人除了吃飯、如廁要出地窖之外,其他時間都待在地窖裡。一扇木門内外兩個世界,時不時地,姚青蓮隔着紙窗觀察着外面的人。
就這樣,又過了三日,屋内的确保外面的人不會傷害他們,小姚才敢小心翼翼地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