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就你一人?”他語氣平和。
徐圭言微微一笑,語氣淡然:“我在這裡等你。”
秦斯禮愣了愣,沒有再問,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街道上,四周是一片熱鬧的景象。孩子們在巷口燃放鞭炮,紅紙屑漫天飛舞,空氣裡彌漫着淡淡的硝煙味。。路邊的攤販熱情地吆喝,賣糖葫蘆、熱湯和燈籠的小攤一個接一個。
但周圍的喧嚣仿佛與他們隔着一層薄霧,隻剩下腳步聲輕輕落在青石闆路上。
秦斯禮停在一家小攤前,攤主正把一串串晶瑩剔透的糖葫蘆插在木架上。“兩串糖葫蘆。”他說,随手将銅錢遞過去,然後轉身遞了一串給徐圭言。
“謝謝。”徐圭言接過糖葫蘆,小心地咬了一口,冰涼的糖殼在唇齒間碎裂,帶出山楂的酸甜滋味。
兩人找了個安靜的街角蹲下來,靠着牆慢慢吃。周圍的熱鬧與紅火映襯着他們的沉默,糖葫蘆的冰涼漸漸讓他們的手凍得發僵。
徐圭言的手凍得有些僵,秦斯禮瞧見了,将手中的暖袋遞了過來:“手放進去。”
她猶豫了一下,将手塞了進去,暖袋裡果然暖意融融。手指不自覺地想停留,秦斯禮垂眸看着她,目光裡帶着一絲淺淺的笑意,手指微微動了動,最後還是克制地将手抽開。
“想明白了?打算回來了?”徐圭言笑眯眯地問他,眼睛裡都亮着光,“要我說,你何必跟自己較勁呢?喜歡的事就做,不喜歡的事就不做,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呢?”
秦斯禮垂眸,看向她,“我何時勉強自己了?”
“和顧家聯姻不算嗎?離開我身邊不是嗎?”
“是因為你,我和顧家聯姻才失敗的,”秦斯禮盯着她說,慢條斯理地說:“離開你是因為不想被人控制。”
“顧家本來就是要謀反的,如果不是我,你和她成親,現在你怎麼樣,誰會知道呢?”徐圭言咬了一口糖葫蘆,嚼完後又說,“你是不喜歡被人控制,但我不一樣,我和他們不一樣。”
秦斯禮看着胡言亂語的徐圭言,不由得輕笑出聲,“真是什麼理都被你占了。”他看着遠處,又轉頭看向徐圭言,手指動了一下,“顧家謀反,應該是和賬本有關。”
徐圭言咀嚼的動作變慢,認真地看着他。
“是我,是我告訴顧慎如,你知道賬本上記着的,不僅僅是賬,更是謀反名單。”秦斯禮看着她的眼睛,不想錯過她眼中任何一點微妙的情緒,一字一頓地說:“是我,差點讓你沒命。”
他看着徐圭言,等着徐圭言,他想知道她有什麼反應,他想知道她會怎麼對他。這一回,他将她置于危險之中,她是什麼滋味?
“我知道。”
三個字一出口,秦斯禮啞口無言。
徐圭言把手從暖袋中抽出來,輕輕握住他的手,“我都知道,但我挺過來了,”徐圭言的手一緊,“你回來了,我也還活着,我們都好好的。”
秦斯禮眯了眯眼,“你不恨我?”
“你不恨我,我為什麼要恨你?”
秦斯禮反握住她的手。
“你隻是怨我,我為什麼要恨你?”徐圭言說,“我們到底還要在過去中沉淪多久?”
秦斯禮收回了手,徐圭言低頭又吃了一口冰糖葫蘆,她還有話想說,她想說,他們現在兩相欠,是不是可以重頭開始了,可秦斯禮落寞的模樣,她這話怎麼都說不出來。
再一想到今日平靜過後,又是風雪般洶湧的大戰,她就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個時候表露心聲。
“這兒的除夕雖好,可我總覺得不如長安熱鬧。”秦斯禮忽然感慨道。
徐圭言扭頭,看向他,又擡頭望向滿天的煙火。
随着煙花落下的,還有漫天白雪。
“長安的除夕,總是能讓人忘記煩惱。”徐圭言輕聲說道,“那時候大家都說,哪怕天大的憂愁,也能被長安的煙火化解。”
秦斯禮點頭,笑了笑,擡手撣去她肩上的一片雪花。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除夕夜,杜承安在城牆邊上擺下大宴,招呼鎮軍、府兵和縣兵齊聚一堂。
寒風呼嘯中,篝火跳動,将黑夜點亮得如白晝。士兵們圍着火堆大聲喧嘩,啤酒和肉湯一碗接一碗地傳遞,笑聲此起彼伏。
有人敲起舞鼓,激昂的鼓聲回蕩在城牆内外,仿佛敲在每個人的心頭。随後,二胡聲悠揚,歌聲響起,幾個年輕的士兵站在篝火邊,唱起了思念家鄉的曲調,悠揚的旋律帶着濃濃的鄉土氣息,将每個人拉回了自己心中那個遙遠的故鄉。
幾聲沉悶的響動後,煙花在夜空中炸開,絢麗的光芒點亮了整個城頭。士兵們一陣歡呼,手中的酒碗高高舉起,互相碰撞,笑聲和歌聲交織在一起,仿佛隔絕了外界的寒冷和殘酷。
不遠處,對面的敵軍聽到了二胡的樂聲,随後是他們的笑聲和歌聲。對比之下,自己軍中的粗糧和簡陋的火堆顯得更加凄冷。
敵軍士卒圍坐在一起,手中握着粗陋的酒碗,臉上的神色卻無半分歡愉。風從帳外灌進來,吹得火燭搖曳不定,仿佛他們動蕩的心。
“你們說,這仗打到現在,咱們到底是為了什麼?”一個年輕的士兵低聲嘟囔,聲音沙啞。
另一名士兵咬着幹硬的餅子,忍不住嘟囔:“去你娘的!這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啊?”
士兵們放下酒碗,走出帳篷,擡頭看了看滿天星光,又望向遠處那若隐若現的烽火,眼中多了一絲恍惚。
沒人應聲,衆人低頭沉默。他們大多是鄉野的莊稼漢,有些甚至還未滿二十歲。家裡還有老母嗷嗷待哺的幼子,田地裡的莊稼早就荒廢在風沙裡。
“我隻想回家……可是,回得去嗎?”另一個年長的士卒自嘲地笑了一聲,伸手摸了摸懷裡的布包,那裡面是孩子第一次學寫字的信。
“聽說敵軍那邊過了年會分些賞銀給他們的人呢,咱們呢?”有人小聲嘟囔,換來旁人的瞪視和制止。
夜色靜谧,隻有風聲與低低的歎息相和。無人知道這一場戰事的盡頭在哪,也無人知道自己究竟為何而戰。所有人都清楚,他們更願意手握鋤頭,而不是刀槍。
營帳裡,敵方統領聽着外面的喧鬧,臉色陰沉。
他壓低聲音對身邊的人說:“這些人還真是……不怕我們現在攻打過去嗎?聽着這聲音,心煩。”
話雖如此,但他眼中也不由閃過一絲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