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事未歇,城中士兵因除夕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杜承安站在城門上,往外看出去,城外的敵軍營地隐約可見,遠遠映着點點篝火,仿佛一頭潛伏的猛獸。
他又轉過頭,望向士兵們,聽到他們的歡笑,臉上卻沒有絲毫輕松。他不動聲色地掃視着周圍,目光最終落在不遠處的陸明川身上。
他剛來沒多久,帶了些禮品發給了士兵們,杜承安對他沒什麼好的印象,“你就是陸明川?”杜承安端着酒碗走了過去,語氣雖不算刻薄,但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冷意。
陸明川擡起頭,目光平靜地看着他:“正是。”
杜承安冷笑一聲,坐在了他旁邊:“援兵來的時候……你守城時硬是不肯開城門?”
陸明川一愣,緊接着點點頭:“沒錯。那時候縣令有死命令,任何情況下都不能開城門。”
杜承安嗤笑:“那是命令,還是你自己的膽小怕事?”
陸明川抿了一口酒,神色依舊冷淡:“軍令如山。若不遵守命令,後果比敵軍攻入城中還嚴重。”
“這麼說,你倒是個忠于職守的人,她說什麼就是什麼,真是條聽話的好狗,”杜承安的語氣裡帶着一絲諷刺。
陸明川沒覺得有什麼,他目光落在火焰上,聲音低沉卻透着力量:“當時敵軍就在門外,若開城,城破的隻會是更多人。這種情況下,我沒有選擇。”
杜承安點點頭,隻是端起酒碗一飲而盡。
“杜總管,我來這裡,除了送賀禮之外,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杜承安擰着眉頭看向他。
“昨日攻城時,好像有一批與鎮軍着裝不同的人混在其中。”
杜承安放下酒碗。
“這麼說,你們是跟着秦主簿來的?”
“對,他是我們的主子,”一位昆侖奴笑着說完,喝了口酒,有些不太自然地看着身旁的鎮軍士兵。
那日秦斯禮遇到的便是這些流賊,涼州城淪陷,他們有家回不得,在原地等了幾日,遇到了秦斯禮。
“你們若幫我入城,我便給你們身份。”
達成協議後,一群人趕往涼州城,半路上又遇到了平洲來的鎮軍,秦斯禮說自己是涼州城主簿,帶着自己的奴隸趕來營救。
杜承安沒說什麼,秦斯禮身份不好确認,隻是打量一番後,讓他們加入了自己的隊伍之中。
畢竟杜承安帶着大軍,想消滅秦斯禮,如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
但是有軍紀,不得濫殺無辜,于是一行人匆忙趕向涼州城。
眼下昆侖奴和鎮軍一同慶祝除夕,共度了一日,身上流賊烙印都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大過年的,熱熱鬧鬧才是正經事。
“哎,杜總管都不在乎的事,我們在乎什麼?”鎮軍士兵說,“咱們一起打了仗,就是過命的交情了,不用在乎這些,等敵軍撤退,我們勝利後,沒準你們還能有個良籍。”
在場幾個昆侖奴聽到後欣慰一笑,“有安生日子過最好了,誰想天天在外面遊蕩啊。”
“好日子就來了,我們堅持堅持,”鎮軍士兵一笑,“哎,你們會玩投壺嗎?跳丸也行!”
“不太會……”說話的昆侖奴臉上露出些許尴尬。
“害,不會我教你們特别簡單……”
一群人鬧哄哄地玩起來了。
突然間,一陣喧嘩聲打破了營地這份熱鬧。幾名士兵從遠處跑來,拔刀向流賊,高聲喊道:“流寇怎敢混進了軍中?”
話沒說完,另一波士兵也拔出了刀,擋在昆侖奴面前,“兄弟,這是怎麼回事,我們這玩的好好的,你們拔刀就不對了吧?”
那幾個昆侖奴模樣的士兵,他們也滿臉憤怒,為首的一人大聲喊道:“我們是秦主簿帶來的奴仆,怎麼就成了流寇?”
士兵們議論紛紛,兩撥人大眼瞪小眼,氣氛漸漸變得緊張。
有人說:“他們的确是跟着秦主簿來的,也沒犯過什麼事,還一起迎敵呢,這會兒抓他們是不是太過分了?”
也有人反駁:“但他們的身份不明,萬一真是流寇呢?”
周圍的士兵低聲議論,有人搖頭道:“他們确實是秦主簿帶來的,一路同行,也沒見他們做過什麼壞事。”
“流寇怎麼了,流寇就是壞人了嗎?流寇也有軍功啊,守護涼州也有他們的一份功啊……”
兩隊士兵對峙着,場面一片混亂。
這時,陸明川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沉聲道:“都住手。”
他走到那群被抓的昆侖奴面前,目光銳利得像刀:“你們從進城那天起就有些不對勁。軍中有兄弟懷疑你們的身份,但大家念在你們和我們一同作戰過的情誼上,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現在,有人舉報你們的行蹤與外界敵軍有勾結。你們要麼解釋清楚,要麼跟我走一趟。”
昆侖奴的領頭人臉色鐵青,死死咬着牙,“放屁!我們是秦主簿的奴仆,進城後就沒離開過涼州城,更别提什麼敵軍了!我們不認識!”
身後的幾個昆侖奴互相對視一眼,也兇狠地看向陸明川。
陸明川冷冷一笑,“你們不認識?你們不認識,不代表秦主簿不認識啊。”
在場的士兵都一驚,眼神中滿是警惕。衆人面面相觑,有人試圖為昆侖奴辯解,但更多人選擇了沉默。
陸明川擡手一揮,身後的士兵将流寇都抓了起來。
“大家記住,我們正在與敵軍交戰。如果不先清理内部隐患,這場仗怎麼打?今天我把他們帶走,若有人覺得不公,大可以來找我。”
士兵們低聲議論着,卻沒有人站出來反駁,昆侖奴最終被押走,營地恢複了平靜,但士兵們的神色間多了幾分凝重。
杜承安在遠處看着這一幕,臉色複雜,涼州城局勢比他想得更複雜。
另一旁,浮玉和彩雲正在街上閑逛,他們正穿過街頭,他手裡提着一包從年貨攤上買來的糕點,想趁節日氣氛給府裡的姑娘帶些新鮮吃食。
彩雲走在他身邊,看着街邊的有趣玩意兒。
兩人說着話,剛轉過一條街,隻見一群士兵朝他們沖來。浮玉皺了皺眉,還沒來得及詢問,便聽到領頭的士兵厲聲喊道:“奉命捉拿流寇!有人舉報你是城外的奸細,陸縣尉派我來抓人,你現在必須跟我走!”
浮玉一愣,迅速意識到情況不對。他将手中的糕點往路邊一放,冷聲說道:“各位軍爺,我是縣令府的人,不是什麼流寇。是不是搞錯了?”
“對啊,我們兩個是縣令府的人,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領頭的軍官冷笑一聲:“縣令府的人?證據呢?誰能證明?”
彩雲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們,“你們有什麼證據,證明他是流賊啊!”
“脫了衣服,他身上有烙印,脫了一看便知。”
人群驟然被驚動,圍觀的人紛紛停下腳步,轉頭望向街道盡頭。
浮玉正要開口,忽然發現周圍的行人紛紛退開,與他拉開了距離,臉上滿是惶恐和不安。
“流賊啊,不是什麼好人吧?”
“我們快離他們遠一點,涼州城現在亂得很……”
浮玉心中頓時警覺,知道再多的辯解此刻都毫無意義,他看向彩雲,“你回府告訴姑娘一聲,我是清白的。”
彩雲擋在他面前,“你們要抓人,先過了我這關再說,我可是縣令身旁的貼身丫鬟……”
“别廢話!拿下他!”軍官沒了耐心,大手一揮,幾名士兵立刻沖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