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休息了一夜,翌日醒來,收拾好東西就相互告辭,前往不同方向。
羿秋在前面飄着,金雪柳三人跟着它的指引渡過河流,向着未被摧毀的紅楓林方向而行。
再次走進長勢茂盛的紅楓林,他們感覺腳底下的泥土仍是軟踏踏的,首次進入紅楓林那種熟悉的感覺再次襲來。
“咔咔咔——”不遠處傳來落葉被踩碎的聲音,一位背着籮筐的少年迎面走來。
他皮膚白皙、高鼻梁、眼睛深邃,身材卻削瘦、矮小,包在寬大的衣袍裡像是穿着大人的衣服。他背上背着的籮筐看上去很重,但他呼吸聲平穩,臉頰兩側抹了白粉,還打上腮紅,頭上帶着一頂高高的帽子,整個人透出不協調之感。
等他走近時,金雪柳聞到他身上的脂粉味,不小心打了個噴嚏。
聽到打噴嚏聲,少年側頭看她一眼,正好看到她熔岩般的半邊臉,吓了一跳,連連往後退,剛好踩到石頭上摔了一跤。
籮筐也“砰”地一聲摔到地上,“咯咯咯——”一隻母雞受了驚,從籮筐裡伸出腦袋。
原來是雞籠,還以為背着什麼呢,金雪柳轉頭看着少年。少年十分局促不安,直到看清她另一半臉才松了一口氣。
金雪柳收回目光,想要繼續往前走,這時正好聽到從雞籠裡傳來沙啞的女聲:“哎呦呦——我的腰呦。”
像是一個中年婦女的嗓音。可問題是雞籠再大要塞進去一位身形嬌小的女人也很勉強。
金雪柳停下腳步,皺眉看去,隻見少年慌慌張張地掀開雞籠的蓋子,将裡面的中年女人扶起來:“娘,您沒事吧?”
那中年女人在他的攙扶下以詭異的姿勢從雞籠裡站起來,身形竟比一般的女子還要高大強壯,她将手中抱着的母雞扔回雞籠,慈祥地笑道:“娘沒事,就是想出來透透氣。”
金雪柳看到她就移不開眼了。那中年女子的一半臉竟也如自己一般中了毒咒,火紅火紅的岩漿滾動,還冒着黑煙,兩人隔着少年對望,竟有些照着鏡子的毛悚感。
中年女子摸了摸臉,對着她點點頭。
“你怎麼能把自己母親塞到雞籠裡?”楊戬關注點在這對母子的關系上,世上哪有這樣的兒子帶着母親出門的?讓人看着就生氣。
“我背着我娘,關你什麼事?”少年覺得所有人奇怪,他和娘一直是這樣的,可是一出門就被人指指點點,讓他很煩躁。
自從他們母子進入這片紅楓林,就沒見過其他人,突然冒出這三人跟着一隻白色的精怪,看上去十分可疑,尤其是那位第一眼看上去很像娘親的女子,吓得他半死。
那中年女子局促地開了口:“是我讓我兒子這麼背着我的,不必擔心。”
頓了頓,她解釋道:“我們母子相依為命,離不開彼此,唯有這樣我們才安心。”
到底是他們的家事,楊戬雖不理解,也隻能點點頭,同時他也注意到了中年女子的臉,不經意間避開目光。
“冒昧問一下,您和您兒子冒險進入楓樹林,也是為了求藥?”金雪柳忍不住提起兩人的共同點,雖然她進來不是為了求藥,但出發點也于此相關。
而且她這話一問,衆人間尴尬的氣氛淡去。
中年女子卻搖搖頭:“也不知你我病因是否相同,但我并未聽說有哪一味良藥能醫治我的病。”
許是微妙的同病相憐之感,中年女子打開了話匣子,與金雪柳聊了起來。
她名叫鬼朦胧,兒子名叫鬼晨,來自鬼方。自懷孕之時起,她的臉就變成這個模樣。這個病不知病因,平時不痛不癢,但每逢月圓之夜必然疼痛難熬。
鬼晨長大後心中有愧,拜百家名師了學不少醫術,也求過不少藥,母親的病均不見有絲毫起色。偶然聽聞前些時間有人在此見過神農世家的傳人,便打算過來拜師學醫,但尋覓無果。現在正打算出了紅楓林,去别處試試運氣。
“真沒想到,世上竟有人如此險惡用心,在金姑娘身上下次毒咒,也願金姑娘早日尋到良藥。”鬼朦胧也了解了金雪柳的毒咒,歎息一聲,又道:“既然我們有緣相遇,我兒子也有些研究,不如讓他先幫你看看?”
沒想到她兒子倒是有孝心,隻是背着雞籠的行為有些讓人迷惑,金雪柳點點頭,看向鬼晨。
鬼晨眨眨眼,有些猶豫地看向鬼朦胧。
“要向當一位大醫師,就要對所有人都有一顆醫者之心,不能光給我看病。”鬼朦胧正色說道。
鬼晨定了定神,開始專注地幫金雪柳把脈,良久,他額頭上冒汗,咬着牙齒,露出痛苦神色,額頭上的汗也落下來,臉頰上的脂粉随着汗液流走。
楊戬看他這樣有些擔心:“他沒事吧,會不會耗費法力過大?”
鬼朦胧也皺着眉,十指交叉,最後還是搖搖頭:“他應該能行。”
“咳咳。”鬼晨猛地咳出幾聲,收回法力,調整幾息說道:“她這毒咒過了太久,已經深入骨髓。”
金雪柳歪了歪頭,差點沒反應過來:“不會吧?這麼嚴重?可是我不是好好的嗎?”
鬼晨舔了舔幹燥的嘴唇,許是因為之前第一眼差點将她看成是母親之故,此刻他望向她的眼裡帶着些遺憾:“你以前一定認為自己修煉的天賦高、法力強,可是這是毒咒給你的加成。你用的法力越多,法力越強,毒咒就越深入骨髓,直至你整個人骨血一空。你的壽命最多也就半年了。”
聽到此話,梅志奇如遭雷劈,沒想到自己眼中實力高強的金雪柳中毒竟如此之深,他嘴巴張了又張,最後抓着她的手臂,哽咽道:“你怎麼會?該不會是鬼晨吓唬咱們的吧?凡人,咱們還是好好想辦法怎麼治病吧。半年時間……可惡,就沒辦法延長嗎?”
雖然自己是蜀山山神,金雪柳隻是個凡人,可是她也是他看着長大的呀。四舍五入,她相當于是他女兒,此刻他隻覺得一顆老父親的心要碎了。
“大巫……”楊戬想起之前見她大肆揮霍法力的樣子,也有些動容。
見到這兩人一副悲戚的樣子,金雪柳抹了一把臉,朝着鬼晨笑道:“那你既然知道我的病因,也就是說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毒咒,會有辦法治我的喽?”
實際上她的笑容僵硬,尤其是想到燃青和妤白也中了毒咒,雖然他們中毒咒的表現不同,但時間一樣久,她都成這樣了,說明她們兩人也很危險,她同時也在擔心她們。
鬼朦胧聽到鬼晨的診斷結果也很心驚,心道這個小姑娘居然那麼慘,希望兒子能有醫治之法。
鬼晨望着金雪柳說道:“從現在開始,你要慎用法力。這準确來說不是一般的毒咒,是一種鳳凰血毒,你的法力增強是因為鳳凰血滲入你的骨肉,但你隻是凡夫俗子,承受不住鳳凰血,過度消耗法力,你隻會中毒越深。”
“鳳凰血毒?”金雪柳有些頭皮發麻,她當年招惹的到底是何方妖孽?鳳凰血毒聽起來也不像是一般妖邪能擁有的。
“是的。”鬼晨狐疑地看着她:“這是鳳凰身上才有的,你怎麼會招惹到鳳凰一族?鳳凰這手段明顯是特别恨你。”
“鳳、鳳凰?”梅志奇瞪大眼睛,唰地一下炸起了毛,一副三觀破碎的樣子:“當初那人是鳳凰?搞什麼?他還沒我好看呢。哼,還為了霸占部落裡三位巫女,幹出各種壞事。沒能得手,就下出這樣的毒,齊心可誅。呸,不配當鳳凰!”
金雪柳點點頭:“是這樣的。我當年差點踢斷了他的子孫根,他沒辦法得手,索性下毒,然後就跑了,再也沒出現過。”
“那怪不得他那麼恨……”鬼晨臉上神色精彩,臉頰上的腮紅糊成一團,顯得有些滑稽。
“所以有沒有辦法醫治?”金雪柳一臉期望地望着他。
鬼晨随手擦了擦臉上的汗:“我不知道他是哪一隻鳳凰,沒辦法根治,隻能運功幫你逼出一部分血毒,延長你一段時間壽命。就算知道是哪一隻鳳凰,也要那隻鳳凰親手幫你解毒,否則你隻能去找龍族想辦法。”
鳳凰就不用想了,龍族也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
金雪柳的眼中有片刻的黯然,但很快又恢複過來,她怎麼說也死過一次,如今已是看淡生死。唯一在乎的是燃青和妤白,她們芳華正好,也是她順手把那個人撿回來她們才遭此劫難。
這說明了路邊的男人真的不能輕易撿回去啊!
她這一趟出來也不想無功而返。如果小雪人的那位主人也沒辦法,她就試試去找鳳凰或者龍族。
這麼想着,她深吸一口氣,朝鬼晨拱手道:“那就拜托你為我運功一次,我們部落裡定時有隊伍前往周邦,我也幫你留意有沒有能醫治您母親的辦法,另外你有沒有繼續的藥材?我也想辦法找到。”
鬼晨搖搖頭:“我們暫時不缺藥材。你先坐下,我為你運功。”
金雪柳配合地坐下,小雪人安安靜靜地飄在她旁邊,目光閃爍,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正好注意到它,半開玩笑道:“對不起阿秋,你才契約了新主人,我就也要入土了,說不定比你舊主人還要快……你該不會想現在就解除契約吧?”
羿秋輕哼一聲:“才不會,來都來了,你肯定要去見我主人的。”
“會說話?”鬼晨雖然早就注意到小雪人,但隻把它當個精怪挂件,小雪人突然開口說話,吓他一跳。
“當然。”小雪人飄到金雪柳肩膀上:“快給她運功吧。”
鬼晨盤腿坐下,手心突然出現幾根銀針,落在金雪柳背上,随即銀針頂端冒出黑紅色的水霧,他眯了眯眼,嘴唇抿成一條線,嚴陣以待。
他的指尖冒出金光,法力沿着複雜的線路通往金雪柳全身脈絡,霎時間她感覺到骨骼上似乎攀附着無數螞蟻,嘎嘎作響。
她立刻明白這便是侵入她身體的鳳凰血毒,向蜘蛛一般在她經脈中結網,慢慢侵蝕她的骨血,原本靜悄悄的,這這一刻她的感受被無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