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風雪肆虐。
山腳岩石的罅隙中,一道雪色的身影由遠及近,黑色發帶被風吹起。
漫天的大雪蓋住了來路,雪花似刀片,割破了來人的衣衫,劃出數道血口。
甯疏塵無視身上的傷口,在茫茫大雪中擡頭,蝴蝶振翅的簌簌聲在耳邊回響。
“師尊,這可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冒着毀容的危險,才從祁連山上采到的寒心蓮,那兒看守的蝴蝶可兇了,您一定一定要記得每天用冰心靈力喂養它,這要是養死了,徒弟真的要哭了!”
耳邊仿佛再度響起少年清亮的聲音。
正是天真美好的年紀,哪怕是故意撒嬌,那語氣也不惹人厭煩,反而有種讓人心憐的可愛,叫人舍不得拒絕。
甯疏塵當時端着師尊的架子,沒有當場應下,然而在徒弟離開後,整整兩個月,每天晚上都特地出門照看,生怕一不小心,真将徒弟“九死一生”摘回來的蓮花養死了。
可惜即便如此,那無法适應溫暖環境的寒心蓮,依舊在移植三個月後,變得奄奄一息,雪白的花瓣凋零大半。
甯疏塵急得幾乎要叫來護宗長老來為寒心蓮輸送冰寒靈氣,結果卻被宗主一眼看出,那是一株本就命不久矣的半殘蓮。
——他的好徒弟,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冒着快要毀容的風險,從雪妖一族嘴裡搶了人家的口糧,吃完覺得味道一般,在雪妖幾欲殺人的目光裡,做下了将其帶回昆侖山、養一池子寒心蓮來回報人家的嚴肅保證。
曲懷玉當時是整個明夜閣冰心訣進展最慢的人選之一,不然也不會需要含光劍尊來為他壓制體内赤血,敢做出這種保證,毫不懷疑,他就是打着讓師尊幫忙的算盤。
偏偏甯疏塵真信了他的鬼話。
曲懷玉後來被甯疏塵打得三天下不來床,沒送去思過崖是因為當時思過崖裡住着曲懷瑾,兩人經常狼狽為奸,甯疏塵很有先見之明,從不将兩人關一個地方。
不過即便如此,兩個月後,明夜閣的清淨池内,還是開滿了花瓣雪白的寒心蓮,一簇簇擁擠着,如天上的白雲墜落人間。
甯疏塵心頭回憶着往事,眼底已經沒有初從九重天下來時的憤怒與不解,銀白色的雙眸凝神注視着風雪,觀察着山上的風向。
片刻後,他将破碎的衣裳下擺重新紮好,解下腰間長劍,向山頂走去。
——生長在祁連山頂的寒心蓮,其實并沒有世人想象中那麼難采摘,它的看守獸,彩翼風蝶隻是一個一階靈獸,修為甚至還沒有雲上仙宗的掃地弟子高。
之所以被世人畏懼,隻是因為它有一顆無比純粹的心,配合風蝶一族的種族天賦——心魔幻象,造就了修真者最不想面對的心魔噩夢,越是渴望之人,越是無法靠近。
甯疏塵當年來取蓮的時候,滿心想的都是曲懷玉每日來清靜池看蓮時期待的眼神,風雪之大,未能阻他半分。
如今再來祁連山,以劍仙之軀的強大,卻險些連山腳都走不出去。
他要摘得寒心蓮、他要煉成九轉寒心丹、他要治愈曲懷玉胸口為他而生的傷口、他要親手——斬斷與曲懷玉的所有塵緣。
“罷了,這漫漫上山路,終究隻為有心人而留。”
甯疏塵喃喃自語着,掌中逐漸凝出一柄銀光湛湛的長劍,向前輕輕一劃。
“轟”的一聲,祁連山整座大山,從山頂一直到他腳下,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巨大溝壑,無數雪塊、碎石、冰塊向裡墜落。
大地顫抖着,隐隐有引發地動的趨勢。
甯疏塵看也不看,以極佳的目力自無數墜落之物中,看到了藍蕊白瓣的寒心蓮,擡起手隔空取走,轉身離開了祁連山。
雲上仙宗,月峰問丹閣。
“想好了嗎?是要命、還是要修為?”
折玉耐心詢問着,修長如玉的手指緩緩扣緊,感受到對方的脈搏在掌下一點點微弱下去,不僅沒有松開,反而越發用力。
“我、我……”傅堯漲紅着臉試圖說些什麼,卻隻能吐出些不成句的斷字,手中靈力凝了又散、散了又凝,始終無法突破折玉化道期的修為壓制,眼看就要昏死過去。
折玉終于大發慈悲,放開了一絲縫隙,讓傅堯有了選擇的餘地。
傅堯大口喘息着,眼看折玉就要不耐煩,連忙啞着嗓子道:“命!我選命!”
他說着,張皇地抓住折玉的手,冰心訣的冰寒靈力不要錢地往他體内輸送,大大緩解了赤血在體内流竄的痛楚。
折玉臉上的燒熱微褪,那雙仿佛水做的眼眸這才透出其中疏冷得不帶一絲暖意的光,叫人看出這人心底的無情。
他盯着傅堯,直到對方果真沒有一絲靈力殘留,這才從身旁的丹架上,抓了數瓶止血愈傷的丹藥,一股腦地倒入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