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光劍尊一生不曾求過人。
可在曲懷玉身中炎魔摧心一劍時,他以為仙宗提供百年的甲級秘境靈藥為交換,為曲懷玉求來了一片千年靈龍護心鱗。
可惜的是,在不久前,魔宮所在的催雪山上,甯疏塵親手将其打碎。
除了那一次,甯疏塵再也沒有求過人。
哪怕是在百年前,折玉一劍刺穿他心髒的時候,他也隻是用那雙面對折玉時總忍不住溫柔下來的銀白眸子,痛苦地看着他。
甯疏塵擡起頭,比冰雪還要無情的眸子再不複往日的溫情,平靜道:”修真界登天梯重現,魔道沒有多少時間了,你就算把我困在這裡,隻要我還活着,就是仙門百家的定心骨,放棄吧,折玉,你沒機會了。”
折玉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沉默了一會兒,才将那杯無人問津的酒杯收回。
杯中酒液清亮,倒影着折玉的面無表情,那攥着酒杯的修長手指一點點攥緊,漆黑的眸子定定看向甯疏塵:“你果然還有渠道聯系雲上仙宗,金紙羅盤不能用了,我猜,是月華之力?”
月峰峰主和甯疏塵有一段尤為特殊的關系,他将自己的月華之力借了一部分給甯疏塵,而甯疏塵又借了一部分給折玉。
折玉目前雙眼被鎖魂釘釘住,就是因為濫用月華之力,以至于被月華反噬。
仙力盡失的甯疏塵,如果還有什麼方法能夠聯系雲上仙宗,隻能是不受修真界因果幹擾的月華之力,一種極特殊的力量。
甯疏塵重新拿了一個酒杯,将折玉手邊的酒壺拿來,重新倒滿,輕輕抿了一口:“好好珍惜剩下的日子吧。”
折玉看着他平靜的側臉,幽深的桃花眼不知想了些什麼,忽然擡手按住了甯疏塵清瘦的手腕,語氣低沉下來:“别喝了,跟我去一個地方。”
甯疏塵眸子微顫,視線落在折玉骨節分明的手指上,而後平靜移開,并未放下酒杯,但也沒有拒絕:“去哪兒?”
“不遠,就在這條街上,沈記牛肉面館。”折玉說着,松開了甯疏塵的手,目光看向人來人往的街道,“一百多年的老字号了,可惜開不下去了,今天是面館開門的最後一天,我很喜歡他家的牛肉面,反正也無事可做,你就陪我一起去吧。”
“牛肉面館?”甯疏塵眉頭微皺,一下子想起來剛來霧海城時,不經意勾起的回憶。
折玉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麼,淡淡一笑道:“說來也巧,這家店和我們之前吃的那一家淵源不小,算是分店吧,希望味道沒怎麼變,不然的話,對不起我在他祖家付的那麼多錢。”
折玉和甯疏塵去确水城的事情,已經是一百二十多年前了,這家店算起來,可不就是那家牛肉面攤的曾孫輩嗎?
甯疏塵難得地沉默了一下,他沒想到折玉竟然會主動提起百年前的事情,他以為對方早在他刺出那一劍的那一刻,就已經斬斷了他們之間所有的過往。
這些日子,雖然折玉也時常叫他師尊,可甯疏塵看得出來,那不過是動搖他心智的權宜之計、一時心血來潮的戲谑之語、以及偶爾漫不經心的逗弄……總之,都不是真心的。
但這一次,甯疏塵有些看不清了。
他無言良久,最終開口問道:“那家店……為什麼開不下去了?”
折玉眼神裡多了些許怔愣,似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問,但也并沒有解釋,而是起身道:“先去那兒吧,去了我再和你說。”
甯疏塵跟着起身,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端起桌上,那杯久久無人觸碰、已經涼掉的酒一口飲盡,而後才看向折玉道:“走吧。”
——那杯涼掉的酒,是折玉倒的。
折玉的眸子輕輕動了動,落在空掉的酒杯上,有些意外、有些動容、最終都化作了平靜。
他的手指微微擡起,在袖中難以察覺的地方,向暗處的羅秀輕輕點了點。
羅秀一直注視着兩人,見到折玉的細微動作,無聲點頭,低頭悄然退離大堂。
主人下了命令,他帶走了甯疏塵,她該動手了。
羅秀走到窗邊,以靈力激活從折玉換下來的舊衣儲物囊中取出的通天令。
通天令發出微弱藍光,而後悄然破碎。
——這是遠在雲上仙宗的斷瑾,和他們聯系的唯一方式,今天過後,便用不上了。
……
驸馬巷,沈記牛肉面館。
平日裡因地理位置優良、街面幹淨寬敞而熱鬧非凡的巷子,今日卻有些冷清。
蓋因昨日會仙酒樓發生的命案,十幾個侍衛被仙人一劍穿透心髒,作為命案主要受害人的王為賢,更是死相慘烈,屍身渾身泛青,引發了霧海城極大多數人的恐慌。
人人都擔心殃及池魚,更擔心王家派人尋仇,以至于霧海城人人自危,誰都不敢在街上過多停留,而與會仙酒樓位于同一條街的沈記牛肉面館,此刻更是門庭冷落。
折玉帶着甯疏塵走了進去,正彎腰擦拭桌子的夥計立即迎了上來,臉上帶着熱情的笑容:“客人要吃點什麼?今天是面館最後一天迎客了,酒水小食一律打七折,算是店家給光顧生意的客人們一點答謝。”
甯疏塵挪了挪唇,似乎想問些什麼,但還是沒有開口,隻靜靜地站在一旁,等折玉和夥計說完,這才再度問道:“這家店為什麼開不下去了?不是味道很好嗎?”
“你還沒吃呢,怎麼知道味道不錯?”折玉遞給他一雙筷子,語氣不乏笑意。
甯疏塵不答,看了已經正在拿筷子的折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