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你叫什麼名字?”生透好奇詢問道,沒話找話。他畢竟才剛來世上五天,如果沒有喬衮那些破事,他應該在開心地探索世界了。
“你……你可以叫我生締……”那人猶豫了會兒後,小聲答道。
生透來了興趣,對方也姓生:“那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生透。”生締對答如流。
“你怎麼知道的?”
“……”
“快說快說!”生透見他停了,不樂意地晃動身體,“不然就不讓你拼我!”
“别……”生締将他扶穩,聲音裡有些着急又透露着淡淡地無奈,“那天……你在房間裡,我本來是要來照顧你的。”
“可惜我來晚了。讓你……讓你就那麼碎在了我面前……還沒能來得及聽你說說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
“對不起……”
生透一默,對這突如其來的道歉,不由得繃緊身體,惹來生締的關心:“怎……怎麼了?我又弄疼你了嗎?抱歉……真的抱歉……”
他當然弄疼他了。生透心裡腹诽,嘴上卻不是這麼說的。
“為什麼要對不起?”生透道出他的疑惑,歪了歪頭,茫然道,“對不起……是什麼?”
生透迷茫地感受着胸口的中心零件,那邊因為這三個字變得混亂不已。
他自認為不會再有别的情緒産生了。可他到底是高估了他自己,現在他竟然因為一個陌生玩具的一句“對不起”再次亂了心?
這幾個字究竟有什麼魔力?而眼前這個玩具……又何必對他說這幾個字?惹得他心煩意亂……
“……做錯了事,傷害了别人,就要道歉,說‘對不起’或者‘抱歉’……”生締耐心解釋着,“如果……如果那時候我能快點找到你……你就能告訴我究竟哪裡不舒服,就不會選擇拆毀零件……”
“你就不會那麼難過又像現在這樣,因為拼接,而止不住得疼痛了……”
“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錯……求求你原諒我……是我來晚了……對不起……對不起……”
生透沉默地傾聽着這人的忏悔,不由得想到喬衮對他的作為。
喬衮會向他道歉嗎?道歉了之後,他會感到開心一些嗎?
胸口又忍不住抽疼起來,中心零件給了他答案。
他不會開心。
“那又有什麼用!?”生透語氣有些沖,有些悶,又有些說不出的難過,“它已經發生了!”
“我們誰也回不去了!!!”
他的聲音帶着他自己都沒發現的哽咽,生締卻敏銳地聽出了他的情緒。
如果是人的話,情緒到這種地步,下一刻就是要哭了吧?
隻是……
生締心情複雜地望着渾身銀白色零件組成的生透,暗自神傷。隻是,由于他的拼裝技術不過關,生透不能動,不能看見,甚至都……不能哭……
生透不能控制身體,不能控制自己的人生,就連死去也是……
縱使生透能突破自毀碎成零件,但對玩具而言,中心零件粉碎才是真正的死亡。
沒有外人的幫助,中心零件永遠沒辦法被破壞,也就永遠無法粗暴地掌控人生……這是玩具的宿命,無論怎麼也逃脫不掉。
生透逃不掉。
……他也是。
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真的沒辦法逃掉嗎?真的沒有辦法嗎……
……沒有。
他試過了。
或者說,他從來都沒有勇氣邁出那一步。
他也隻是個沒有感情,沒有靈魂的玩物啊……
過往苦楚一幕幕在腦海中映現,生締無法忍受地抱住了眼前這可以說得上可怕的生透,盡量不讓眼淚滑落讓生透的零件變得阻塞:“别難過了……别難過了……”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生透邊聽着他那莫名其妙卻又無比崩潰與痛心的訴說,邊被抱了個猝不及防。他推不開生締,也沒想推開,靜靜體會着生締身上的溫度,還有他逐漸變暖和的零件,有些恍惚。
當初喬衮為了問出他喜歡什麼,不惜用懷抱誘惑他。
但現在的懷抱是為了什麼呢?
“……它隻是擁抱。兩個人抱在一起,會升溫,會暖和……不會……不會那麼冷……”生締無法控制地緊了緊懷抱,像是覺得十分寒冷已經失去了理智,卻還能分神又或者是吊着半條性命,勉強和生透輕聲又哽咽地解釋道,“抱在一起……也可以分擔疼痛……疼痛減輕了,就沒那麼難過了……就會過去……就會開心……”
生透聽着他那溫柔的呢喃,不禁失笑。
不知不覺,他又不小心說出聲了。
真的嗎?真的回暖和,一切……也真的會過去嗎?會開心嗎?會……幸福嗎?
“真的……真的……它是真的……我沒有撒謊……沒有……”
其實用不了生締的回答,生透努力擡起手臂回抱的動作,已經證明了一切。
他信了。
為此,即使他做不到擡手回抱,他也要做。
沒有玩具能做到零件不完整的時候活動。而當生透感覺到生締光滑衣料的觸感時,他知道——
他做到了。
而且……擁抱真的能緩解疼痛。
他感覺不到疼了。
“你可以……先幫我裝上我的眼睛嗎?”
如果說之前想裝眼睛,隻是想瞧瞧是誰膽子那麼大敢拼他,并不是真的想看這個玩具的面貌的話……
那麼現在,他是真的想看看“生締”長什麼樣。
他想認識生締。
然後記住他。
“它……可能會更疼。畢竟在頭部……”生締有些猶豫。
“我不怕,快裝。其實你本來裝得就不好,我都痛習慣了。”生透無情地吐槽生締的技術。
“呃……”生締有些尴尬地撓了撓頭:“啊……好……”
似是察覺到生締的窘迫,生透才知道他剛剛的話語有些帶刺。
都怪喬衮。這幾天罵順口了,一時間沒調整過來。
“我不是想責怪你,生締。”生透雖然仍然沒有表情,但語氣十分認真,“我剛誕生,不是很懂這些。”
“剛剛的話,對不起。如果之後我還做錯了,請告訴我。”
“還有……”生透晃動手臂,想撫摸生締的臉卻因看不到而摸了個空。
生締見狀,自覺地握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生透有些沉默。
其實他更想摸臉……但這不重要。
“我想看見你。”生透扯回情緒,真誠道,“所以,拼快點。”
“别讓我等急了。”
生締聽着這催促,腦中卻全是生透的“對不起”,覺得心被狠狠地撓了一下。
他不自然地扭開腦袋,暗自慶幸沒給對方裝上眼睛。不然,讓生透看見他因這話落淚……豈不是很沒面子?
他可不想在生透面前沒面子。
“……好。”生締平靜了好久才回複,低頭辦事不去看生透,即使生透有意無意地拉話題,生締也用“唔,啊,嗯”應付過去。
生透有些不滿,但不想兇生締,暗自盤算等他能看見了再欺負生締。
不過對方拼裝的速度确實比剛才快了不少,且拼裝技巧似乎更好了些。
可能是熟練了吧。
“嗯……好……”生締捧着透的腦袋,将最後兩顆圓鼓鼓的零件放進眼眶,想到生透馬上能看見,不知為何有些緊張局促,“你……呃……你現在可以……睜開眼了……”
生締有意拖延,等到别的地方都裝完了才給生透裝眼睛。要不是拖無可拖,而他又答應了要完成生透頂心願,他怕是能當場跑掉。
——應聲而來,生透毫不猶豫地睜開了那雙淺灰色的眼睛,看清了來人。
白衣潔淨,雙手素白,最重要的是生締的眼睛。
漂亮的深棕色,無半點幽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