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缪話音剛落,外邊就傳來各種各樣的吼叫聲。
“來啊!抄家夥!去捉褒秋!!”
“褒秋為了自己,早就出賣了我們!”
“隻要捉住了褒秋,帝國就會放過我們!我們就會成為公民,再也不用被奴役!”
“兄弟們!沖啊!”
“——看來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小缪往窗外瞟了一眼,可惜隻看到半掩着的窗簾。
“生透。跟我走吧,再不快點,他們就會來這裡搶走你。”
“畢竟你也算是暫時的糧票不是嗎?”
小缪往生透的方向邁了一步,卻換來了生透的後退。
“你……是嫌棄我的身份嗎?”小缪停住腳步,猶豫片刻,後退一步企圖讓生透感到舒服一些,卻收斂了笑容。
“不是。”生透搖頭,“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麼你要帶走我。而且你的身份怎麼會是……”
“叛者……”
他雖和小缪不算熟悉,但他希望小缪能活着——因為眼睛。
褒秋會帶走沒有背叛的人。
他盼着小缪能夠活着。
小缪聞言一頓,無奈道:“昨天,褒秋那麼給你暗示我的身份,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
“或許,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隻是裝不懂罷了。”
生透不語,扭頭不看小缪。小缪沒有說錯,他确實早就知道了,那時他問褒秋能不能帶走小缪也不過是自欺欺人。
昨天,雖然小缪擋窗口擋得很快,但他還是看見了,那群人在交換槍械,隻是不同于早晨的槍械交換。那時的交換隻在平民與玩具間,并不包括奴隸。
如果小缪不曾擋窗,他或許還不會懷疑,但是……小缪偏偏那麼做了。
“我不能跟你走。”生透沉聲道,對上小缪的眼睛,有些關切:“但你必須走了。再拖下去,對你肯定不利——”
說完後,似乎是覺得自己太激動,收回視線,不敢看小缪。
小缪則是靜望這樣的生透,搖了搖頭,堅定地拒絕了他:“生透……我不可能不帶走你。”
她垂下頭,回憶着生透對褒秋說的話,哂笑了一聲:“如果你不曾在褒秋面前替我說話,甚至不曾說出剛剛那句話……說不定我就真放下你了,貴族玩具沒幾個好東西。可……你偏偏就是那麼做了……”
“你告訴我,你想讓我怎麼放下你?怎麼放下為我說話的你?”
“……”生透沉默,态度無半點轉變。小缪見狀隻能慘笑了一聲,慢慢朝生透走去。
“又沉默嗎?”小缪似是想到了什麼,摸上自己的眼睛,喃喃道,“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你不敢看我的原因?”
“因為這雙眼睛……”
生透身體一顫,驚訝擡頭,隻見小缪輕松一笑,自顧自繼續道:“其實這樣,生透你就更該跟我走了——”
話語才落,小缪眼眸一狠,不等生透反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架将生透攔腰提起,飛快往門口走去。
生透一驚,反應雖比小缪慢一步,卻還算得上是及時。他借着曾與喬衮鬥毆過的經曆以及模仿褒秋教訓下手時的手段,條件反射地身形向下一翻,再三兩下用腿勾住小缪的上肢,猛地用力一翻——
“哐啷!!!”
小缪被甩撞上了門沿,零件脫落了些許。生透雖也摔倒,但是他調整姿勢摔在床上,沒損傷。片刻,生透便從床上坐起,警惕地看向地上的小缪,這一看,又不免有些失神。
眼眸太像了。讓他總有些恍惚……
他差點傷了生締……
“你……真的那麼不願意和我走嗎?”小缪強撐起身子,但受了小傷,無法站穩隻能扶着旁邊的門沿站立,難以理解道,“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你不是也不想回去嗎?為什麼又要拒絕我呢?”
“……抱歉,小缪。”生透默了片刻,愧疚道。即使小缪再像那個人,他也終究沒有辦法把一切都告訴小缪。
誰叫小缪是他和褒秋交易對象之一,是叛者。他最後能做的,也就隻有勸小缪趕緊走。
生透偏過頭,堅決道:“你快走吧。别再管我了。”
隻是小缪卻無視生透的話,開始喃喃自語:“……生透……你知道眼睛的另一個秘密嗎?”
生透本不願再與其多說,卻沒料到小缪提及眼睛,不免多看了眼小缪。
而小缪等的就是他這絲好奇。她直勾勾盯着生透的雙眸,不一會,生透便再也沒法對她移開視線。
不知不覺中,那雙淺棕眼眸,竟然已經變為深棕。
生……締?
可生締不是已經……這是……這是怎麼一回事??!
生透慌張地想要移開視線,可小缪快步上前控制住了床上的生透,強迫生透注視她的雙眼。
不一會,生透不反抗了,隻是偶然驚醒掙紮一下,片刻又恢複寂靜。
是啊,生締是不可能現在活過來的。
但……
小缪歎息一笑,為了讓生透徹底不給她添亂,悠悠念叨起來:“我啊……雖然是按照‘魅惑’的規格來做的,但一出生,就沒有任何能力,因而也被抛棄,成為無名玩具……但誰叫我遇到了個好心人,他賜予我雙眸,更将那微弱的能力歸還給我……”
“生透,你是貴族玩具,大約是不明白流亡的日子的吧?平常倒還好,可一旦到了冬天……帝都的冬天,路上總會凍死很多人……即便我是玩具,也免不了這一劫……”
“隻是……他來了。我的音樂……也是他教的。”小缪邊說邊從懷裡掏出一個巴掌大依稀能看出其外表曾十分華麗的黑盒子,同時,她的眼睛更是不忘凝視那連偶爾反抗也沒有了的生透,“他是我的恩人……我怎麼能不對他産生感情?”
“我眼中的棕,來自于他。”小缪緊了緊手中盒子,小心翼翼收回懷中,肯定又溫柔道,“你是他帶出來人,是他一定要救的人。所以無論如何,我都要帶你走,不讓你回去。”
“生透,你應該知道那是誰吧?所以……”
“告訴我,我現在……是誰?”小缪覺得時機差不多了,做最後一步試探。
如果回答的是那個她所想着的人,那就證明她成功了。
她可以毫無顧慮地直接帶走生透,完成那個人的願望。
“生……生締……?”
喚出那人的姓名,原本覺得渾身輕飄飄的生透,卻似想起什麼,忽地僵坐在床上。
生締那麼想讓他離開那個地方,但他卻……
這麼做,真的……好嗎?他是不是……做錯了?生締……會不會……會不會讨厭他?
不……不……
不!!!
生透開始強力掙紮起來,令小缪錯愕片刻後,又迅速反應過來,手腳麻利地強行控制住生透,令生透再次無法逃離她的眼眸。等生透又成了半醒不醒的狀态後,小缪蹙眉輕啧了一聲,繼續洗腦道:“他這個人……很有意思。”
“他幫着貴族做事,卻又暗地裡幫了很多向我這樣的玩具……除了玩具,還有普通人,甚至奴隸……我雖不能說了解他,可是我也在他身邊呆過一段時間。”
“我很清楚,反抗軍内的很多人,也都是他帶來的。”
“你猜猜……他為什麼要帶你逃出去?他以前也救玩具,但從來沒有自己離開過……每個被他救助過的玩具,在臨走前總會問他要不要一起走……可他都拒絕了。據我所知,他在聽到褒秋提出的要求後,眼睛都沒眨一下就同意了……你說,這是為什麼?”
“我之前不懂,可我現在懂了。”小缪慢慢朝再次一要溺進去的生透靠近,臉上笑容也越來越大,繼續先前的最後一步——
“他愛你。為此不惜一切……”而她自己,想報恩……也可以不惜一切。
“所以……”
“生透,跟我走吧?我們……一起逃離這裡?一起生活下去?好不好?”
試探不能提及生締,否則又要前功盡棄。小缪隻能用别的方式,隻要生透聽後願意對她伸出手,那就證明,她成功了。
真是廢了不少功夫啊。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說那麼多廢話,但她的“魅惑”不完整,隻能随便說些什麼和那人有關的,來加深生透眼前的幻覺。
花了那麼多時間,總得讓她如願吧?所以……
快對她伸手,快答應和她走。
小缪生怕出一點差錯,盯生透盯得更緊了。好在,生透沒有令她失望,顫顫巍巍又愧疚又滿眼淚光地朝她伸出手——
這副模樣,真可憐呢。也不知道是在那些話了聽見了什麼看到了什麼。不過,小缪也不想去想其中細節,盼着以後安慰生透,滿意地亦向生透伸出手——
“砰!!!”
生透沒能握住小缪的手,就像他在秦城留不住生締一樣。
小缪恍惚地低頭看了眼自己胸口的傷口,再偏頭看了眼那薔薇标志的蛋殼,無奈一笑,對那醒過來,朝她她瞪圓眼且滿臉無措的生透,安慰道:“看來……這次……是真的沒法帶走你了……”
“但是……你别哭好不好?剛剛的一切……”
“都是我的錯……”
魅惑發動,總是有些不良反應的。
她本想着日後修正,可惜……沒有機會了。
隻希望,生透能将她最後的話聽進去——
“嘩啦。”生透愣愣地看着小缪碎成一攤零件。他呆愣了片刻後,頂着滿臉的濕潤,向門外望去。
一把銀槍正指着他。
而拿槍的人……是喬衮。
竟然親自來了……
喬衮雲淡風輕地掃開部分散落在地上的零件,來到床邊,收起槍支不去看生透,拖了把椅子,墊了塊帕子後,坐在上邊,淡淡道:“如果你真的跟她走,我也會把你斃了。”
“還好你沒跟——你也沒機會跟。”
生透不言,似是恐懼,不自覺地攬住落在他身上屬于小缪的部分零件,再呆呆地望向窗外——
“快跑!快跑!他們殺進來了!”
“胡說!!他們怎麼知道的據點!?”
“是奴隸!是奴隸!!!他們不知道從哪弄來了槍,把家人們搞死了!”
“他們叛了反抗軍?!怎麼會這樣?!!”
“我早說他們靠不住,當初就該把他們趕走!幹嘛收留他們!?呸!!!”
“先别提那麼多了,撤!”
“那褒秋怎麼辦?”
“别管他了!已經沒用了!!帝國要搞死我們!!快去别的地方!!!”
“哦——他們還有據點啊。”喬衮聽着外邊動靜,無聊地擺弄着他手指上的薔薇戒指,玩味道,“你知道在哪嗎?生透。”
“……”生透依舊沒有回答喬衮,帶着小缪的零件搖搖晃晃下了床,再愣愣地摸了下窗上幾滴濺上去的血迹——
紅的,臭的,和眼淚不一樣的……
生透雙眼無神地歪了歪頭,似是還不明白這是什麼,下意識地送進嘴裡一嘗——
“咚。”生透最終沒有得逞,有什麼東西從窗戶砸進來了。他茫然地看着認不出原來樣貌的新窗戶,低頭去看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人頭。
面目猙獰的人頭。
沒了生氣的人頭。
和零件完全不一樣的人頭。
無法被拼起的人頭。
就在他的腳邊,似乎在祈求他,讓他饒了性命——
他……沒記錯的話……
生締曾說……反抗軍,多是被其所救助的存在……
那他現在……他現在在做什麼?